玄甲卫的玄铁重靴踏在藏器阁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马灵悦走在队伍最前，灵瞳镜碎片贴在掌心，隔着素色衣袖都能灼得皮肤发红——这是自她踏入朱红大门的刹那便开始的灼烧，像根细针直扎进血脉里。
“小心脚下。“邹云逸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他玄色披风扫过她的袖口，指尖若有若无擦过她垂落的宫绦，是确认她状态的暗号。
灵悦抬头，正撞进他染了层霜的眼尾——自仙尊下令封阁起，这位素来清冷的上仙眉峰便没松过，此刻更像块淬了冰的玄铁。
藏器阁比灵悦记忆中更空阔。
百年前她还是仙侍时，这里不过是堆着破剑残琴的杂物间，如今却像被人掀了屋顶的星图，无数仙器悬浮在半空中：有缠满雷纹的长枪滴着幽蓝电浆，有刻着百鸟的玉笛飘出断续清鸣，最中央立着块两人高的玄冰石碑，碑身爬满暗红纹路，像被鲜血浸透的树根。
“灵力波动不对劲。“走在最后的玄甲卫突然低喝。
灵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些本该安静悬浮的仙器，此刻正以石碑为中心缓缓旋转，像被无形的手扯着线的傀儡。
她金瞳微亮，幻灵之眼展开的瞬间，空气里浮起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全朝着石碑中央的暗红纹路汇聚。
“退！“邹云逸突然旋身挡在她面前。
黑雾从石碑底部翻涌而出，速度快得像泼出去的墨汁，眨眼便裹住三人腰腹。
灵悦被他带着踉跄两步，后背抵上他温热的胸膛，听见他运起仙力的闷哼：“捂住口鼻，是迷魂瘴——“
话未说完，黑雾突然钻进她的七窍。
灵悦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不在藏器阁。
入目是血色的苍穹。
她站在悬崖边，脚下是翻涌的血河，对岸立着位穿月白冕服的女子。
女子发间金步摇垂落，面容与灵悦有七分相似，额间一点金纹流转，正是她血脉里那尊八臂古神的印记——曜灵族女帝！
“魔主，你违背千年之约！“女帝的声音像撞钟，震得血河掀起巨浪。
灵悦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见云端立着个披黑鳞甲的男子，眉心竖眼淌着黑血，正是古籍里记载的上古魔主。
可在魔主身侧，还有道青灰身影——
“玄冥？！“灵悦脱口而出。
那人身穿的青灰云纹道袍，正是仙宫高层特有的服饰，而他手中掐着的法诀，与她在青衫长老记忆里见过的血阵印记分毫不差！
“女帝陛下，您该明白。“玄冥的声音混着魔主的低笑，“曜灵族掌控星轨之力，能替天改命，可这天下...该由能者居之。“他抬手掐住魔主后颈，黑鳞甲下竟渗出无数青灰丝线，“您用镇灵井封了神骸，用血脉锁了残魂，却不知魔主的怨毒，早顺着我的仙骨，渗进了仙宫的每块砖缝。“
“原来...原来他不是投靠邪修，是借邪修之手养魔！“灵悦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女帝的身影开始模糊，她看见魔主的竖眼突然转向自己，黑血溅在她衣襟上，烫得她尖叫出声——
“灵悦！灵悦！“
熟悉的触感拍在她脸颊。
灵悦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跪在藏器阁地面，邹云逸单膝半蹲，手掌撑在她身侧，玄色发带散了半缕，额角渗着细汗。
周围玄甲卫呈扇形散开，剑尖全都指着石碑，他们的法袍下摆还沾着未散的黑雾。
“你刚才...像被抽走了魂。“邹云逸喉结滚动，手指抚过她冰凉的耳垂，“我用仙力冲你识海都没反应，最后...“他顿了顿，耳尖泛红，“捏了你人中。“
灵悦这才察觉人中处火辣辣的，她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我看见曜灵女帝，看见魔主，还有玄冥——他在帮魔主！“她快速复述记忆里的画面，说到玄冥与魔主勾结时，藏器阁突然响起“咔“的脆响。
所有人同时抬头。
悬浮的仙器旋转得更快了，最靠近石碑的那柄雷纹长枪“砰“地炸成碎片，碎片竟融进黑雾里，像被什么东西吞噬。
邹云逸按剑起身，玄铁剑嗡鸣出鞘：“他引动血阵需要仙器灵力，刚才那些黑雾...是在吸收这里的法宝力量！“
“不止。“灵悦盯着石碑上的暗红纹路，金瞳里映出纹路中若隐若现的星图，“玄冥要的是星轨之力。
当年曜灵族能改天命，这力量若被魔主残魂融合...“她不敢说下去，只觉灵瞳镜碎片烫得几乎要穿透掌心。
“上仙！“最前排的玄甲卫突然压低声音，“石碑后面...有光！“
众人顺着他的剑尖望去。
不知何时，石碑后方的地面裂开道缝隙，幽蓝光芒从缝中渗出，像极了赤炎邪尊案上那杯未饮的毒酒。
灵悦站起身，邹云逸立刻扣住她手腕：“我先去。“
“不。“灵悦反手握住他的手，将灵瞳镜碎片塞进他掌心，“你用这个护住心脉。“她金瞳流转，黑雾在她眼中显出原形——那是无数条青灰丝线，正从石碑裂缝里钻出来，“这是玄冥的禁制，我能破。“
邹云逸望着交握的手，指腹轻轻蹭过她掌心的薄茧。
他曾无数次在月下见过这双手——替他补剑穗时的专注，替小仙侍擦眼泪时的温柔，此刻这双手却攥得他生疼，像要把命都交给他。
“三息。“他松开手，退后半步，玄铁剑横在胸前，“三息没动静，我就砍了这破石头。“
灵悦轻笑，转身走向石碑。
她能听见身后玄甲卫抽剑的声音，能听见邹云逸刻意放轻的呼吸，能听见灵瞳镜碎片在邹云逸掌心发出的轻鸣。
当她的指尖触到石碑裂缝的刹那，幽蓝光芒突然大盛，照出地面上半块未完全激活的魔纹石板——
石板中心，刻着与灵瞳镜碎片完全吻合的纹路。
灵悦的指尖刚触到裂缝，幽蓝光芒便如活物般窜上她的手腕。
她金瞳骤亮，幻灵之眼穿透石板表面的魔纹，竟看见层层叠叠的血契浮现在石纹间隙——那是用魔修本命精血刻就的契约，每一道都泛着妖异的紫芒。
“云逸！“她声音发颤，另一只手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袖。
邹云逸立刻俯身，玄铁剑垂在身侧，却将整副后背留给她。
当他看清石板上的内容时，眉峰猛地一拧，玄色道袍下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好个玄冥，好个赤炎......“
魔纹石板中央，“玄冥“与“赤炎“的署名以血珠凝结，在幽蓝光芒中渗出腥气。
契约内容像根冰锥扎进灵悦心口——原来赤炎在幽冥渊的“陨落“是局，他故意引仙宫主力追击，实则用邪术将精魄封在魔纹里；而玄冥早就在藏器阁布下千年局，用仙宫仙器的灵力温养魔主残魂，待残魂复苏之日，赤炎献精魄为引，玄冥便以仙宫高层之身，替魔主接管六界。
“他们要的不是颠覆仙宫。“灵悦喉咙发紧，指甲几乎掐进邹云逸手背，“是借仙宫的正统之力，让魔主残魂名正言顺地重生......“
“上仙！“左侧玄甲卫突然低喝，剑尖指向阁顶。
原本悬浮的仙器不知何时全部坠地，雷纹长枪的碎片正顺着地面缝隙往魔纹石板爬，像无数铁色的蚂蚁。
邹云逸旋身挥剑，一道青色剑气劈碎逼近的碎片，却见更多碎片从暗处涌来：“他们在加速激活血阵！
得先毁了这石板——“
“不行！“灵悦反手按住他的剑刃，“这是证据，要让仙尊看清玄冥的真面目！“她指尖快速结印，储物戒泛起微光，魔纹石板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掌心的灵瞳镜碎片突然发烫，金色流光从她指尖窜出，在阁内布下层层光网——那是她用幻灵之眼解析出的传送阵纹路，此刻正化作封锁。
“灵瞳镜能封传送？“邹云逸眼尾微挑，虽惊却未多问，只将玄铁剑往地上一插。
剑鸣如龙吟，震得周围仙器嗡嗡作响，“需要多久？“
“半柱香。“灵悦额角渗出细汗，光网每多一层，她耳中便响起灵瞳镜的轻鸣。
这是碎片在反噬，可她咬着唇硬撑——上一世她就是晚了这半柱香，才让玄冥带着魔纹石板逃出生天，让赤炎的精魄混入魔主残魂。
这一世，她绝不让历史重演。
“半柱香够了。“邹云逸突然握住她结印的手，将自身仙力渡入她经脉。
灵悦浑身一暖，光网瞬间凝实成金色屏障，连空气里浮动的黑雾都被挡在三尺外。
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汗水黏住的碎发，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我守着你。“
话音未落，藏器阁外传来轰然巨响。
朱红大门上的铜钉簌簌坠落，整座阁楼都在震颤。
邹云逸突然转头望向东南方，玄色披风被气流掀起，眼底寒芒乍现：“是赤炎的魔息！
他没在幽冥渊死......“
灵悦的指尖在光网上一顿。
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涌来——那日她也是站在这里，听着同样的轰鸣，看着赤炎破阁而入，看着魔纹石板被抢，看着邹云逸为护她被魔剑刺穿心口......她猛地攥紧邹云逸的手，金瞳里跳动着火焰：“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碰石板半分。“
又是一声巨响。
大门上的鎏金兽首裂开蛛网状细纹，魔气如黑色潮水般从门缝涌进，瞬间腐蚀了门口的玄甲卫法袍。
玄甲卫们立刻列阵，长枪齐指大门，却见最前排的士兵突然踉跄——魔气里裹着蚀骨的阴寒，竟连仙力都冻得迟缓。
“退到我身后。“邹云逸抽回手，玄铁剑在掌心转了个剑花。
剑身泛起青色流光，将涌来的魔气劈开两半。
灵悦趁机完成最后一道光网，转身时正看见他后背的玄色披风被魔气撕出几道口子，却仍像座山般挡在她面前。
“灵悦。“他头也不回，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温柔，“若等下我撑不住......“
“不会的。“灵悦打断他，从袖中摸出半块玉牌——那是他送她的定情信物，刻着“生死与共“四个字。
她将玉牌塞进他掌心，自己则握紧了灵瞳镜碎片，“上一世我们输在犹豫，这一世......“
藏器阁大门“轰“地炸裂。
漫天木屑中，一道裹着黑焰的身影踏门而入。
赤红色的瞳孔里翻涌着狂喜，他望着灵悦手中的灵瞳镜碎片，又扫过邹云逸身侧的玄铁剑，发出刺耳的尖笑：“小仙侍倒是长进了......不过没关系，等我拿到魔纹石板，你们的命......“
“拿命来换的，是你。“灵悦打断他，金瞳中的金色丝线如利刃出鞘。
邹云逸的玄铁剑同时出鞘，剑气与灵瞳镜的金光交织，在两人身前形成一道光墙。
阁外的魔气仍在疯狂涌入，将断裂的房梁染成诡异的紫黑色。
赤炎的黑焰与光墙相撞，发出刺啦的声响，火星溅在灵悦衣襟上，烫出几个焦洞。
她却连眼都不眨，只望着对面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在心里一字一顿：这一次，我要你血债血偿。
藏器阁内的光墙开始出现裂痕，赤炎的黑焰越烧越猛，阁外突然传来仙尊法旨的轰鸣——而在这一切之下，魔纹石板在储物戒中微微发烫，石板深处的魔纹，正顺着灵悦的血脉，缓缓爬上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