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天刚擦亮,长安城还在泥坑里扑腾。
李恪带着王铁头,扛着一块昨晚现浇的水泥板,大摇大摆闯进了长安县衙后堂。
长安县令郑元礼正被几个坊正围着吐苦水,全是抱怨路烂得没法走,车马趴窝,商户哭爹喊娘。郑县令脑门子冒汗,瞧见李恪,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殿下,您这是?”
“郑明府,给您送政绩,也救您急来了!”李恪一点不废话,下巴一扬。王铁头“咚”一声把那灰扑扑的板子撂地上。
郑县令和坊正们吓了一跳,瞅着这灰石板发懵。
“好东西,叫‘水泥’,”李恪抬脚跺了跺板子,发出沉闷的实心响,“昨天那场雨瞧见没?我这工坊里头,一滴水没积!昨儿顺手给杜相家补了段卵石小路,大水冲过,石子都没挪窝!”
他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把水泥的好处秃噜个干净,最后撂下狠话:“本王拿恪记商号作保,自掏腰包,出工出料,就干西市门口到平康坊醉仙楼这段路!用这水泥铺!要是路不成路,塌了陷了,所有损失我十倍赔!要是成了,这解长安行路难、造福百姓的头功,归您郑明府!”
郑县令心口咚咚直跳。蜀王的身份、人家自己出钱、还包赔、白捡的大政绩……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转圈打架。他蹲下去,亲手敲了敲那灰石板,硬得硌手。再想想昨儿半夜雪片般飞来的各坊告急文书,眼前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天降救星。
“殿下心系黎民,长安之幸!”郑县令一咬牙,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下官全力配合!只是……新东西,怕有人嚼舌根,咱先叫‘试行’如何?”
“行!就等您这句!”李恪一拍大腿,“试行就试行!铁头!回去!摇人!开干!”
……
西市口,一段被雨水泡得稀巴烂的路面被飞快清了出来。
消息长了腿,比风跑得还快。啥?蜀王李恪自己掏钱,要用一种叫“水泥”的灰面子给长安城铺路?还一夜就能硬得像石头?
整个长安城都支棱起耳朵。看热闹的老百姓把工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嗡嗡议论。
“快瞅!那灰粉子倒出来了!嚯!真跟麦粉似的!”
“搅上沙子加水了!这不就是稀泥汤子吗?这玩意儿能铺路?”
“蜀王殿下钱多得烧手了?拿稀泥糊弄路?”
“听说昨天给杜相家弄那小道没冲垮……可那是小打小闹,这可是大路!”
“瞧着吧,这钱准得扔水里听响!”
李恪全当耳旁风。他招了一大帮子因为水灾没活干的流民和工匠,直接搞流水作业。
第一拨人,抡锄头挥铁锹,把那烂泥软土全挖走,露出硬底子。
第二拨人,推着小车,把筛好的碎石哗啦啦铺平垫底。
第三拨人,叮叮咣咣,沿着路边支起两溜笔直的厚木板当模子。
最热闹是搅和的地儿:大木槽子边上,光膀子的壮汉喊着号子,把称好的水泥灰粉、河沙、小石子翻来倒去,加水再搅,搅成一锅黏糊糊的灰浆。
最后一拨人,提桶的推小车的,把这灰浆倒进支好模子的路基里。边上人拿着长木刮板,唰唰几下就把表面刮得溜平。
这速度,长安城的人谁见过?以前夯土筑路,光砸实就得累死牛;铺石板?凿石头运石头能磨死人。现在可好,看着那灰浆倒进模子,抹抹平,一条又宽又平的路面雏形,眼瞅着就往前长!
“这……这就完事了?”看热闹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长安城里,几家靠着卖石料、包土路营生的高门大户,府里气压低得吓人。李恪这“水泥路”要真成了,他们一半的饭碗都得砸!
“不能让他舒坦了!”崔家管着长安营造买卖的管事崔贵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去!找几个机灵的!给沿街铺子递话!就说蜀王修路,灰土暴尘,挡道碍事,耽误他们挣钱!再找个懂点阴阳的,散点风声,就说这灰扑扑的路,颜色丧气,破了地脉,挡财运!撺掇他们去闹!”
没两天,几个被忽悠瘸了或是收了钱的铺子掌柜,带着伙计堵到了工地前头,吵吵嚷嚷。
“还做不做生意了?这灰呛死人了!”
“成天叮铃咣啷,客人都吓跑了!”
“这灰路瞧着就倒霉!坏了我铺子风水,你们赔啊?”
工地上干活的大多是老实流民和匠人,哪见过这场面,有点慌,手脚都慢了。
李恪得了信赶来,扫一眼那几个被当枪使的掌柜,话还没出口,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先砸了过来。
“堵着路妨碍公事?送官!”
秦红梅一身干练短打,领着十几个精壮护卫,分开人群就进来了。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闹事的几个,那几人脖子一缩,声音立马矮了半截。
“红梅,安排人,三班倒,给我把这条路看死了!”李恪声音不高,冷飕飕的,“再敢有捣乱的、撬模子的、偷东西的,管他谁指使,直接摁住,捆了送县衙大牢!我倒要瞧瞧,谁敢挡着长安百姓走条好路!”
秦红梅利落抱拳:“得令!”
当天夜里,还真有几个黑影摸到刚浇上灰浆的路段,想撬开模子搞破坏。手刚挨着木头边,四周火把“呼啦”一下全亮了!
“拿下!”秦红梅一声清喝。护卫们一拥而上。那几个倒霉蛋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被撂倒捆成了粽子。
消息传开,再没哪个不开眼的敢明着来捣蛋。
……
杜府,澄心斋。
“哦?竟有这等事?”杜明月听完贴身丫鬟打听回来的消息,细眉轻轻一挑,“父亲常说,为政首要便在民生。蜀王此举,虽是前所未有,却能解长安行路之困,且自掏钱帛,不动国库分毫,实是惠民善举。那些阻挠之人,不过是私心作祟罢了。”
她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父亲前两日精神略好些,还问起坊间新鲜事。你去请那几位常来走动、素有清直之名的御史过来,就说相爷精神稍好,听闻西市出了件新奇又利民的物事,想请他们得空去‘瞧瞧’,回来讲讲趣闻,也好解解闷。”
……
几位清流御史抱着给老相国解闷的心思去了西市工地。入眼并非想象中的鸡飞狗跳,反倒井井有条:工匠各司其职,手脚麻利;护卫精神头十足,来回巡视;灰扑扑的路面平平整整往前铺,虽未干透,瞧着已很硬实。偶尔有百姓好奇打听,管事的匠人也不嫌烦,仔细说着水泥的好处。
“此物……若真如其所言,一夜干硬,水泼不坏,确是铺路的上佳材料!”
“蜀王自费修路,解民倒悬,这份心意难得。”
“观其施工,迅捷而不乱,比之往日征发徭役筑路,扰民反倒轻省不少。”
几位御史低声议论,心中已有计较。回去后,在同僚友人间闲谈提起,虽未刻意宣扬,但言语间对李恪此举的赞许和对水泥神奇效果的惊叹,悄然散开,无形中压下了世家暗地里散播的歪风邪语。
……
短短十几天,一条笔直、宽阔、溜光水滑的灰白色大道,像条静卧的灰龙,从闹哄哄的西市大门口,一路铺到了平康坊里,稳稳当当地停在“恪记醉仙楼”那气派的大招牌底下。
李恪下令,用厚实的竹席子把整条新路严严实实围起来,派专人看着,连只鸟都不让落上去踩。
“这叫‘养护’!得让它里头慢慢长结实!”李恪对着王铁头和几个心腹工匠反复念叨,“这几天最关键!水得按时泼,人绝对不能上去!给我盯死了!”
围挡外头,长安百姓的好奇心被吊到了嗓子眼。天天都有人特意绕路过来,扒着席子缝往里瞧,议论声嗡嗡响。
“真不让走啊?得养到猴年马月?”
“看着是挺平,可别是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等着瞧吧,等掀了这席子,看蜀王殿下脸往哪儿搁!”
……
终于到了拆围挡这天。李恪特意挑了个雨过天晴的早上。空气透着清冽,日头正好。
他早早请来了长安县令郑元礼,还有西市、平康坊几个有头有脸的商户代表。更多百姓得了信,把路两头和两边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
新铺好的水泥大道,在雨后初升的阳光下,泛着湿润的浅灰光泽,宽阔、笔直、平得像面镜子。跟旁边那些依旧泥泞不堪、车辙深陷的黄土路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恪走到郑县令身边,咧嘴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明府,诸位,睁大眼睛,好戏开场了!”
他手一挥。一辆早就备好的、装着半车青石料的四轮大车,被车夫小心翼翼赶着,轱辘慢慢碾上了这条崭新的灰色大道。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粘在了那辆马车上,呼吸都屏住了。
车轮子,稳稳当当地压上了光滑坚硬的水泥路面。
没有陷进泥里的噗嗤声。
没有车轴要散架的吱嘎呻吟。
轮子滚动,只发出一种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又平又顺的“沙沙”声。
马车稳稳当当往前走,速度越来越快,轮子底下干干净净,一点泥星子都没带起来!那平整的路面就像一整块巨大的青石板,驮着车马,纹丝不动!
整个西市口,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活像见了鬼似的,直勾勾盯着那辆在灰色大道上跑得轻快无比的马车。车夫脸上那点紧张早没了,只剩下惊奇和兴奋,忍不住轻轻甩了下鞭子,马车轻快地小跑起来!
这寂静也就维持了喘口气的功夫。
下一秒,像滚油锅里泼进一大瓢凉水!
“老天爷!真……真成了!”
“神了!太神了!灰泥真变石头了!”
“快瞧!一点泥都不带!跑得还贼快!”
“蜀王殿下!神人呐!”
“以后下雨天再不用蹚烂泥汤子了!”
震翻天的欢呼、惊叫、拍巴掌的声音像炸雷一样轰然爆开,直冲云霄!人群疯了,不少人蹦着高地叫好,指着那条神迹般的大道,巴掌拍得通红。
郑县令看着眼前这条做梦都梦不到的平整大道,看着激动得快哭出来的百姓,再扭头看看身边笑得一脸淡定的李恪,激动得胡子直哆嗦:“奇物!奇功!殿下真乃……真乃……”他憋了半天,最后只能深深一揖到地。
李恪站在路边,让晨光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裹着,嘴角咧得更开了,小眼睛里精光直冒。他瞅着脚下这条自己一手“折腾”出来的水泥大道,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广告打得够硬!震撼教育满分!
他目光瞟向皇城那边,该去找皇帝老爹,好好唠唠承包全长安城道路改造这桩大买卖……还有这水泥的“特许营造权”该收多少钱了。
大唐基建狂魔的买卖,这才刚开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