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院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陈小莺银铃般的笑声和老四咿咿呀呀的学语声。他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推开虚掩的院门。
“哥!你回来啦!”陈小莺像只欢快的小鸟,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大姑、二姑家好玩吗?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好吃的都留给大姑、二姑了。”陈识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姑姑嫁到外边去,平时辛苦,咱们得让她也吃点好的。”
王娟正坐在炕沿上给老四喂米糊,听见动静抬起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回来啦?路上冷吧?快上炕暖和暖和。你大姑、二姑……他们还好吗?”
她问得含蓄,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大姑和大姑父自己有了一个小院,虽然不大,但一家子过得开心,日子估摸着能慢慢变好,小远妹妹都长胖了些,穿了新棉袄,精神多了。姑父干活也有劲儿,还计划开春弄自留地呢。”
陈识脱了棉鞋,盘腿坐上热乎乎的炕头,接过王娟递过来的热水碗,咕咚喝了几大口,这才感觉浑身都暖了过来。
“就是……”陈识放下碗,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表情,“二姑一家子确实和您说的差不多,不过过去一趟还是让我开了眼界。”
王娟叹了口气,知道这位二姑子在婆家过得不容易。
从农村嫁到城里来,自然是会被婆家看轻的。
“都发生什么了?和娘说说。”
陈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道:“娘,您猜今天在二姑家,碰见谁了?”
“谁啊?”王娟倒也捧场。
“碰见他们那片街道派出所的周所长,去给李老爷子拜年。”
陈识嘿嘿一笑,“好家伙,这位周所长是个大嗓门,热情得很,愣是把我那点‘丰功伟绩’当着李家人的面,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抖搂出来了。”
他学着周所长的语气,粗着嗓子,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哎呀老李!你们家这亲家可是了不得!什么黄金案!特务案!扒手团伙案!还有除夕晚上勇擒持枪悍匪刀疤李连分局杨局都点名表扬!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学得惟妙惟肖,把周所长那种与有荣焉的激动劲儿模仿了个十足十。
王娟听得愣住了,连喂到老四嘴边的勺子都忘了收回来。老四不满地“啊啊”两声,伸出小手去抓勺子。
陈小莺也瞪大了眼睛,虽然有些词她听不太懂,但“持枪悍匪”、“铁火钳子”这些字眼让她觉得哥哥简直比戏文里的英雄还厉害。她摇晃着陈识的胳膊:“哥!你真的用火钳子打坏人啦?快讲讲!快讲讲嘛!”
“去,小姑娘家家的,听什么打打杀杀。”陈识故意板起脸,随即又忍不住笑了,对王娟道,“您没看见当时李家人那脸色,啧啧,尤其是姑父和那秀娟婶,脸变得那叫一个快!一开始还审问我东西来路正不正,怕我走了歪门邪道连累他们家,好家伙,周所长这一通说,他们立马换了一副面孔,那笑的,恨不得把我供起来!姑父还紧紧拉着我的手,说什么以前有眼无珠,让我以后常去,把那儿当自己家。”
陈识说着,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调侃,却没有多少得意:“其实吧,我也没想显摆什么,就是觉得……挺没劲的。早知道这样,我就等走的时候再把年礼给二姑,平白惹出这些事端。”
王娟听完,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陈识掸了掸棉袄肩膀上不知在哪蹭的一点灰。
“人情世故,就是这样。”
王娟语气温和,带着历经世事的通透,“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爹刚走那几年,咱们家艰难,有些亲戚走动得就少了。如今你出息了,他们自然又热络起来。你也别往心里去,面上过得去就行,终究是你二姑的婆家,你二姑日子好过些,比什么都强。”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不过,我儿子是真长大了,真给娘争气。你二姑……她心里肯定高兴坏了。”
“嗯。”陈识点点头,“二姑是挺高兴的,还哭了。我看她以后在李家,腰杆能硬气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王娟连连说道,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她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赵大娘那儿还顺利吧?”
“顺利。”陈识抓了把炕桌上的瓜子嗑起来,“赵大娘可热情了,非塞给我压岁钱和一个大苹果。”
王娟听着,脸上满是笑意的点了点头。
“娘。”陈识嗑着瓜子,像是随口提起,“我今儿个回来的时候琢磨,二姑这边算是走动了,三姑家在津城,虽说远了点,但……咱们是不是也该去看看?我记得您和三姑年轻时最要好了。”
提到三姐陈桂芳,王娟的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还带着深深的怀念。“是啊……你三姑没出嫁的时候,真是形影不离,她性子活泛,手也巧,绣的花儿跟真的一样。那时候家里穷,有点好吃的,我们俩都互相藏着掖着分着吃……”
她的声音有些悠远,陷入了回忆里。
“后来她嫁去了津城纺织厂,你三姑父人是老实,技术也好,就是离得远。刚嫁过去那两年,她还时常托人捎信回来,后来……各自有了孩子,家里的琐事一大堆,柴米油盐,老人孩子,哪一样不操心?她婆家那边规矩也多,回来一趟不容易,偶尔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看看老人就得赶回去,我们姐妹俩,都多少年没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了。”
王娟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和牵挂。
这年月,交通不便,通讯困难,远嫁的姑娘,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亲情大多只能靠书信维系,见一面难如登天。
陈小莺依偎到王娟身边,仰着小脸问:“娘,三姑长得好看吗?她会给我做新衣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