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赵志刚看着周逸尘,那眼神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他是个干了几十年的外科医生,见惯了怎么把骨头接上。
但他很少见到有人能在手术还没做的时候,就替病人想到了几十年后的日子。
这不仅仅是医术,这是真正把病人当人看。
过了好几秒,赵志刚把手里的烟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虽然那烟根本没点着。
“行啊!逸尘。”
他嗓门又大了起来,但这回全是痛快。
“你小子这脑瓜子是怎么长的?”
“手术方案我会微调,就按你说的功能位固定。”
“至于你那些汤汤水水的,只要不跟我的抗生素打架,你尽管用。”
“出了事,咱俩一起扛!”
周逸尘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那招牌式的温和笑容。
“有您这就话,那孩子的手,我看这回是真有救了。”
周逸尘并没有因为赵志刚的夸奖而飘飘然。
他把手里的红蓝铅笔轻轻放下。
“赵主任,喝汤药那是打基础,是修路。”
“但要想让那几根快断气的神经重新活过来,还得来点更直接的。”
周逸尘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
“还得靠针灸。”
“特别是要在关键的穴位上,给神经一个强刺激。”
“这就好比电线断了,咱们接好之后,还得通通电,看看信号顺不顺畅。”
“用针灸的手段,去‘唤醒’那些被压得半死不活的神经,这才是这套方案的画龙点睛之笔。”
赵志刚听完这最后一句,整个人都在椅子上定住了。
他是个行家。
虽然他是西医,但他干了半辈子骨科,太知道神经修复的难点了。
西医能做的,就是把结构接上,剩下的全看命。
而周逸尘这套方案,从内服化瘀,到外敷通络,再到体位摆放,最后用针灸进行功能唤醒。
这是一个闭环。
这是一个把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的、无懈可击的闭环。
就连省里的专家来,恐怕也拿不出比这更周全的法子。
赵志刚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子闷气全散了。
他看向周逸尘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有潜力的后辈,而是在看一个能跟自己平起平坐的战友。
“好!”
赵志刚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
“逸尘,就冲你这份心思,这台手术我要是做不漂亮,我就把主任这两个字倒着写!”
这是一种来自专业领域老大哥的最纯粹的认可。
周逸尘笑了笑,站起身来。
“那咱们就别愣着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手术虽然定在明天,但咱们的治疗,现在就可以开始。”
“早一分钟消肿,神经就少受一分钟的罪。”
赵志刚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成!听你的!”
“你出方子,我让人去抓药,咱们现在就去病房。”
十分钟后。
病房里。
那个年轻工人的父母也赶来了,正守在床边抹眼泪。
看到赵主任带着周逸尘进来,两口子赶紧站了起来,一脸的无助和慌张。
“赵主任,俺儿这手……”
“别慌。”
赵志刚的大嗓门这会儿刻意压低了不少。
“我们有了新方案,这是周医生,专门来给你们想办法的。”
周逸尘没多废话,直接走到床边。
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随身带着的针灸包。
摊开。
一排银针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病床上的小伙子看到针,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别怕。”
周逸尘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有点酸,有点胀,但能保住你的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起一根毫针。
此时此刻,在他的视野里,小伙子那只肿胀的手臂仿佛变成了透明的立体图。
每一根血管的走向,每一处淤血的堵塞,每一束神经的颤动,都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里。
哪怕隔着厚厚的水肿层,他也能精准地找到那个最关键的点。
他两根手指轻轻一捻。
下针。
手起针落,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第一针,扎在了“内关”。
紧接着是“外关”、“曲池”、“合谷”。
周逸尘并没有像普通中医那样慢条斯理地行针。
他的动作极稳,每一针下去的深浅、角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确。
针尖避开了那些怒张的静脉,直抵穴位深处。
“吸气。”
周逸尘轻声命令道。
随着小伙子的一次吸气,周逸尘的手指在针尾上轻轻一弹。
嗡——
那是只有行家才能看懂的“震颤”。
一股无形的气机,顺着银针,钻进了那条拥堵不堪的手臂。
躺在床上的小伙子忽然瞪大了眼睛。
“哎?”
他叫了一声。
旁边哭哭啼啼的老娘吓了一跳:“咋了儿?疼了?”
小伙子摇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是疼……是有股热乎气。”
“就像……就像有一股暖流,从胳膊肘那儿,一直钻到了手指尖。”
“本来胀得生疼,现在好像……没那么疼了。”
站在旁边的赵志刚,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手。
作为外科医生,他的观察力是顶尖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那只皮肤绷得发亮、像是随时要裂开的手背,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褶皱。
那是皮下的压力在减小的信号。
虽然很微弱,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这就是救命的信号。
赵志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是真没见过,几根细针扎下去,效果能来得这么快。
这比输甘露醇都要立竿见影。
周逸尘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种精细的操作,极耗费心神。
饶是他身强力壮,这会也有些疲惫。
等他把剩下的几针扎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行了。”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家属,开口嘱咐。
“刚才开的方子,赶紧去医院食堂借个火熬上。”
“熬好了趁热喝,药渣别扔,用布包着,待会儿我有用。”
那对老实巴交的父母见儿子喊舒服了,哪敢怠慢,拿着方子千恩万谢地跑了出去。
周逸尘收拾好东西,看向赵志刚。
“赵主任,今晚得麻烦护士多跑几趟。”
“这针留二十分钟,拔了针之后,每隔四个小时,观察一下指端的血运。”
赵志刚看着那个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的病人,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周逸尘。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亲自看着。”
“我也想看看,咱们这中西医结合的第一仗,到底能打得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