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队伍最前面的江河,身体瞬间定格,手电的光柱也凝固不动。
陈舟扶着庄若薇的手臂收紧,他能感觉到她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嘴唇几乎贴在她的耳边。
“血。”庄若薇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字。
瘸腿李在最后面,听到这个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眼睛惊恐地瞪着前面。
血腥味。
之前只是混在铁锈味里的一丝异样,现在,它变得清晰起来。
不是新鲜的血,是已经开始凝固的、带着一股沉闷腥气的味道。
江河没有回头,他只是用手电,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前方的黑暗中扫去。
蜿蜒向下的石阶,在前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转角。
那股血腥味,就是从转角后面传来的。
“我去看看。”江河的声音没有半点情绪。
“一起。”陈舟立刻说道。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庄若薇,“你在这里,靠着,不要动,一步都不要动。”
庄若薇没有回答,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她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陈舟让她背靠着通道右侧的石壁,但身体和墙壁之间,还隔着他的一只手臂。他不敢让她接触这诡异的石头。
他跟在江河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向那个转角摸去。
瘸腿李一个人被留在后面,陪着半昏迷的庄若薇。他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蠕动的黑暗,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挪动着脚步,紧紧地贴在陈舟刚才站过的位置,手里那把大号扳手,被他攥得咯吱作响。
转角后面,没有伏击。
手电的光柱扫过,照亮了转角后的景象。
那是一段稍微平缓些的台阶,台阶的尽头,躺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和地上那只断手同样制式服装的男人。
他脸朝下趴在地上,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态蜷缩着。他的身下,洇开了一大片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
他的左臂袖子空荡荡的,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江河做了个手势,示意陈舟警戒,他自己则快步上前,半跪在尸体旁边。
他没有立刻去翻动尸体,而是先检查了周围的环境。
没有打斗的痕迹。
空气里,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江河伸出两根手指,探向尸体的颈动脉。
冰冷,僵硬。
他把尸体小心地翻了过来。
一张因为极度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出现在手电的光下。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浑浊,直勾勾地望着上方的黑暗。
致命伤不是左臂的断口。
在他的胸口,有一个小小的,正在往外渗血的弹孔。
江河的瞳孔一缩。
他伸手,在那人胸口的衣服口袋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了一把手枪。
枪膛里,最后一发子弹已经上膛,但没有击发。
“自己人干的。”江河站起身,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近距离射击,一枪毙命。从伤口的形态看,他死前没有任何反抗。”
陈舟的目光落在尸体胸口的弹孔上,眼神变得像刀一样冷。
逃跑,断臂,挣扎着向下,然后在这里,被自己的同伴处决。
韩书文。
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闪过,带着一股血腥的寒气。
“他们嫌他是个累赘。”陈舟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就在这时,转角处传来瘸腿李压抑的惊呼。
“丫头!丫头你怎么了!”
陈舟和江河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冲了回去。
只见庄若薇靠在墙边,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脸色灰败得吓人。她的嘴唇在不停地哆嗦,眼睛紧闭,额头上全是冷汗。
“庄若薇!”陈舟冲过去,一把扶住她。
她的身体冰冷,抖得厉害。
“他……他看见了……”庄若薇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看见什么了?”陈舟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别……别丢下我……”庄若薇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和恐惧,“队长……救我……我还能走……别丢下我……”
她的声音,模仿着一个成年男性的腔调,沙哑而绝望。
陈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庄若薇正在“读取”那个死人最后的记忆。
“……好冷……墙……墙在爬……啊!!!”她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在狭窄的通道里来回碰撞。
瘸腿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庄若薇!醒过来!”陈舟大吼一声,他的声音像一记重锤,砸进庄若薇混乱的意识里。
庄若薇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尖叫声戛然而止。她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几秒种后,她眼中的焦距才慢慢恢复。
“我……”她看着陈舟,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怎么样?”陈舟扶着她,能感觉到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我看见了……”庄若薇的眼神里还残留着巨大的恐惧,“他求他……求那个队长……但是那个队长……只是看着他……然后就开枪了。”
她一边说,一边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说……他说……‘废物没有资格进入新世界’。”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舟的脸色铁青。他把庄若薇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别再用了。”他低声命令道,“你的精神撑不住。”
庄若薇没有反驳,她把脸埋在陈舟的胸口,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她真的到极限了。
江河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同样难看。
“我们不能再停了。”他说,“他们就在前面不远。”
陈舟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虚弱的庄若薇。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
队伍重新上路,气氛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压抑。瘸腿李几乎是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跟在最后。
绕过那具尸体的时候,陈舟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尸体那只完好的右手上。
那只手,还保持着死前痉挛的姿态,但它的食指,却伸得笔直,指着地面。
就在他手指指向的地面上,有一道刚刚划下的,很浅的痕迹。
那不是意外蹭到的。
那是在他生命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刻意留下的。
陈舟蹲下身,用手电照亮那道痕迹。
那不是一个字,也不是一个符号。
那是一个数字。
一个用指甲,在积了千年灰尘的石阶上,划出来的阿拉伯数字。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