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都说富贵险中求,无利不驱人往。”沈举人看着顾清尘,“你们来寻他,不只是你们说的那些吧,不妨实话实说,若是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我们自会倾力相助。”
顾清尘看了一眼凌思音,片刻,终于将巫妄的事情和盘托出。
“晚辈这次前来抚山县,便是为了查访此事,六皇子对此事极为看重,叮嘱晚辈无论如何都要彻查真相。晚辈亦是科举出身,一向厌恶这种弄虚作假的行径,尤其是他极有可能顶了旁人的身份,让我东离痛失一位真正有才的好官,更令晚辈深恶痛绝。”
顾清尘站起身,双手举至身前交叠,恭恭敬敬作揖道:“晚辈先前不敢说实话,一是生在他乡,须得谨慎,二是不了解各位的脾性,忧虑各位亦是同伙,这才百般遮掩,让各位前辈见笑了。”
“原来是盛京来的贵人,难怪周身气度异于常人。”何闳脸上顿时严肃起来,“若是照你们所说,那个巫妄是南蛮族人,那何姓书生,究竟是不是何绍?”
顾清尘一脸正色,“这正是我们来此的目的。不知何绍是否留有画像?另外,当时那位求证的友人,如今可还能联系上?”
沈举人点头,“自然,我那位老友如今还在世,我请他来一趟就是。至于画像,还真有些难。”
“我有一张。”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位白须老者踱步而来。
“陈夫子!”
何闳眼前一亮,“对了,何绍就是照顾陈夫子的,陈夫子对他肯定很熟悉。”
“先前他跟着我的时候,有一位喜好书画的小友曾为我们画过一张画像,虽说有些偏差,但大抵能看出样貌的,可与你见过的那个巫妄对比一下,便知是否是同一人了。”
陈夫子说罢,转过头唤来书童,“去将我柜子里那张画像取来。”
“若二人是同一人,便是这巫妄狼子野心,一个异族人,却混入我东离朝堂,并且兴风作浪,此事可大可小,且看朝廷如何处置就是,我何家书院绝不插手。”何闳紧皱眉头,脸上满是焦虑,“若二人不是同一人,就得看看那所谓的何姓书生说的到底是何人了,或许是另一个苦主。”
“何绍这么多年都没出现,会不会再就为人所害了?”
沈举人双肩不由颤抖起来,“那孩子,是好孩子呀。顾大人,请你一定要帮我们找找何绍,是生是死,总得有个结论不是?生要见人,死也该见尸啊。”
“若晚辈能帮上忙,晚辈一定竭尽所能。”
很快,书童就捧着一卷画像小跑来。
陈夫子接过画,犹豫了很久,才缓缓打开。
顾清尘理解他的踌躇,毕竟事关身边人,他会犹豫也是人之常情。
随着画像揭开,一副略显潦草的画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位下棋的老者,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身穿一身粗衣,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画技略显稚嫩,却还是能看出那名男子是何模样。
“你们看看,可是同一人?”
顾清尘看了一眼,和凌思音对视着,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看来不是同一人了。”
何闳脸色也不好看,不是同一人,那就说明极有可能是他们猜到的最坏的那个结果。
“确实不是同一人。”
顾清尘轻叹,“看来我们还有的查。”
“咱们书院的人,是圆的是扁的,有几分能耐,我还是知道的。”沈举人颓然道:“抚山县到底不如其他县那般繁华,能出几个贡生,已是难得,更不必说秀才状元了,何绍那孩子,已经算是有天赋的了,所以我敢断定,那个何姓书生若真的存在,必然是何绍无疑!”
“难不成他……”
听完沈举人的话,何闳脸色惨白,险些晕过去。
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不不不,不会这样的。”
何闳自顾自道:“说不定,那个贡生就是他呢,是那人看错了。”
看他这幅样子,众人也不忍心再说什么。
或许,等那位友人来了,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呢。
……
在何闳的热情邀请下,顾清尘和凌思音决定今晚就住在书院。
店小二还要跑堂,于是趁着天色尚亮时就赶着马车回去了,并且跟顾清尘约定好,三日后来接他们。
何闳给他们安排的小院很简陋,家具摆件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但很干净,连被褥都是新换的,很柔软。
四下无人,凌思音便凑到顾清尘旁边,小声道:“你觉得他们说的是实话吗?”
“你是在顾虑什么?”
顾清尘看着她,自从他自曝身份开始,凌思音就显得格外忧心忡忡。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让我有些害怕。”凌思音嘴唇颤了颤,看着顾清尘的眼神满是担忧,“修竹,你没有觉得不对劲吗?”
顾清尘不由安抚她道:“我知道,你这一路上经历了那么多,所以一直都警惕着,这很好。不过,适当也要放过自己,这样才能活得轻松。你是怕他们骗我们,对吗?”
凌思音点头。
“你看到那些孩子了吗?”顾清尘笑道:“那些孩子,眼神都很清澈,可见是被精心照顾着的。而且,你也看到了,这么大一座书院,其实赚不了什么钱,想必何老爷一直在用自己的钱贴补。这样的人,我想不出他会是做恶的源头,更不必说沈举人和陈夫子了。不过,你保持警惕很好,或许有的时候我会有看不到的东西。”
经过顾清尘的开导,凌思音情绪好了很多。
突然,从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是一个扎着双辫的小姑娘,看起来差不多五岁的样子。
“你们就是新来的哥哥姐姐吗?”
她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你是谁呀?”
凌思音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笑眯眯道:“我猜,你也是学院的学生,是也不是?”
小姑娘说眼放光,“姐姐好聪明,我叫巧儿。”
“巧儿,你怎么会来这里?”顾清尘走过去,揉了揉巧儿的头,“你们已经放课了?”
“我来找你们呀。”巧儿咧嘴笑道:“平日里爹爹也是把我扔在书院的,我见过很多人,你们可以来找我玩呀。”
“巧儿认识那么多人呀,真好。”顾清尘眼前一亮,“正好,哥哥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巧儿。何闳他们,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巧儿苦思冥想许久,才缓缓道:“爹爹很忙,老是不回家,娘亲很生气,就会跟爹爹吵架。沈爷爷脸很凶,但他会给我吃果子,是好人。陈爷爷喜欢生气,会打我的手心,可疼了。”
她居然是何闳的女儿!
“哥哥姐姐,你们是不是要找人?”巧儿笑得一脸纯真。
“巧儿这么聪明呀。”凌思音捏了捏她的脸,“那,是谁让你来找我们的呀?”
“娘亲。”巧儿乖巧回答。
听完这话,凌思音看了一眼顾清尘,两个人都直起身来。
“巧儿,娘亲还要交代什么吗?”
顾清尘循循善诱着。
“有的。”巧儿点点头,“她想见你们,让我带你们去后院。”
“那你带我们去吧,我们也想见见你娘亲。”凌思音把她跑歪了的小啾啾扶正。
巧儿点头,率先跑了出去,二人急忙跟上。
……
后院一个亭子里,一位年轻妇人坐在里面,满脸愁绪。
“娘亲!”
巧儿快步跑过去,扑进她怀里,“娘亲,巧儿把哥哥姐姐带来了。”
顾清尘和凌思音走过去,就看见那位妇人身穿一袭青色长裙,头上长发盘起,插着三支银簪,脸上不着粉黛,面容清秀。
“洹娘见过两位。”
妇人招了招手,一个丫鬟上前,从她手上接了巧儿离开。
“您是?”顾清尘故作不解。
“我家老爷姓何。”妇人笑得很温婉,只是眼里满是散不尽的哀愁。
“原来是何夫人,在下唐突了。”
顾清尘一脸恍然大悟。
“顾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您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不是吗?”
何夫人的直白,让顾清尘不由一滞。
“之前只是猜测,是夫人亲自告诉我们答案的。”凌思音接过话茬,“我们没想到,夫人这般年轻。”
“我是老爷的续弦。”何夫人招呼二人坐下。
“方才听到下人说,老爷留宿了两位贵客,所以想着,也该见一面才好,奈何我如今有了身子,不便过多自动,只能让巧儿请二位过来了。”
两人这才注意到,她长袖遮住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
“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二人说吗?”
“我听说,你们在打听阿绍?”
“夫人认识他?”
“认识的,他比我稍大些。”何夫人笑得有些勉强,“那个时候,我还没嫁进何家,他跟着老爷一起来下聘,同他说过几句话。”
“夫人,你把我们单独请过来,不会只是想跟我们聊聊你们的家事吧。”
“自然不是。”何夫人摇了摇头,“我知道何绍的事情,我也可以告诉你们。”
“夫人想要什么?”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更何况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顾清尘很清楚,何夫人若是无所求,她绝不会找到自己。而且,她求的,怕是非比寻常。
“我想请你们务必找到他,若是活着,请将他带回来,若是死了,也请还他一个公道。”何夫人说着,眼睛不由红了。
“夫人看来知道得不少。”凌思音静静地看着她,“就是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告诉我们呢?”
“我与他的事情,都已经是往事了,如今不值一提。”何夫人看着凌思音,意味深长道:“有的时候,人得学会低头,这头扬得太高了,只会撞得满头是包,伤己伤人。”
对她的说辞,凌思音不置可否。
她最讨厌别人打哑谜了。
“何夫人,有话不妨直说。”顾清尘双手负后,看着何夫人的眼神满是平静,似乎并没有被她牵动情绪。
何夫人眸子一暗。
“也罢,事已至此,我就算再瞒着,也是无用的。”
何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身负罪孽,如今也只盼着自己多做点善事,为孩子积点福,莫要让这孩子被我牵连了。”
“何绍临走前,见过我一面。他跟我说,若是有朝一日他回来,必是衣锦还乡,届时,便让我和离,同他在一起。我没答应,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嫁给老爷了。老爷家境殷实,哪怕最初我并不愿意嫁进来,可过了几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那些委屈、不甘就全都忘了。人都是这样,得到一点甜头,就容易把以前受过的苦都忘了。所以那天,我没有理会他,便直接回家了。只是没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何夫人慈爱地看着小腹,缓缓道:“其实那天之后,也时不时传来他的一些消息。有人在西山看到他了,还有人在北面见到他随身带着的匕首。可大家都没当回事,毕竟谁都知道,他是要去湖川郡参加科考的,怎么可能还在抚山县停留。现在想来,或许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没有去吧。”
“二位,西山险峻,最易藏人,若是您二位愿意,可以相约一起去看看,或许有意外之喜。”何夫人说罢,便站起身,朝着屋子走去。
等回到房里,顾清尘和凌思音越来越心惊。
她这般强调西山,莫非上面真的还有什么线索吗?又或者,消失已久的何绍就在那里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顾清尘便恨不得现在就出发。
“修竹,西山我们是一定要去的,在那之前,咱们还得先见见那位老者,弄清楚那位贡生是不是巫妄。”
见他神情着急,凌思音急忙伸出手去握他的手。果然,两个人的手刚一触碰,顾清尘立刻打了一个哆嗦,并向旁边跨出一大步,神情也正常了,身子也不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