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译以旅途劳顿为由,婉拒了晚宴的邀请。他并非身体疲惫,而是心累。只要想到那位刘司令也在场,他便耻于为伍,只想远远避开。
这位司令的底细,旁人或许不明,林译却心知肚明。当年在山城卫戍司令任上,此人掌管着十个新兵补训处,经他之手补充的兵员,素质不堪入目。
在滇缅惨败的第六十六军,其兵源便出自他手,结果在战场上表现如何,人所共知;后来轮到龙文章接收的那批站都站不稳的新兵,其中亦有他的“杰作”。
一想到这等庸才竟因嫡系身份而被委以重任,林译心中便涌起一股恨意与不齿。与这位臭名昭着的“猪将军”打交道?他宁愿躲得越远越好。
虽然心中满是不屑,命令却必须执行。林译深知,唯有此刻表现得顺从配合,才能换取信任,为日后的抽身铺平道路。
何况,那人的腐败与无能,恰是一面清晰的镜子,正好能让龙文章和孟烦了看得更清楚。离做出决断的日子已经不远,早一点认清,便能早一点下定决心。
一回到军营,林译便下达了作战指令。龙文章眼中瞬间燃起火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孟烦了却把嫌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嘴一撇,阴不阴阳不阳地开口。
“这阵儿才知道要开打了?早干嘛去了?除了鬼子打上门了搞场大会战,咱们哪回不是能躲就躲,等着人家找上门来?这规矩啥时候改了?
“少说两句死不了人,多说一句,你保不齐就得挨枪子儿。”林译没好气地打断他,“你大概忘了,咱们现在是满编出动。光明面上,就安插了不少人。辞公的,戴老板的,谁听见了往上递一句,都够你喝一壶的。”
孟烦了顿时噎住,缩了缩脖子,抬手不轻不重地扇了自己一下:“该打!这回长记性了。还是您心疼我,不然我这脚啊,非得被人裹成三寸金莲不可,小鞋穿到走不动道。”
“行了,去吧,抓紧准备。部队拉上去就打,务必尽快形成合围,转头包夹最快赶来的日军骑兵第四旅团。”林译一摆手,语气沉了下来,“这恐怕是咱们的最后一战了。鬼子气数已尽,眼下……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能理直气壮踏上战场。往后,就没这么轻松了。”
龙文章闻言,身形微微一滞,像是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他深深看了林译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
孟烦了也咀嚼出话里那点不寻常的滋味,张了张嘴似要追问,最终却只是扭过头,默默跟了上去。
打发两人领命离去,林译捏着那份薄薄的独立混成第92旅团资料细细阅读。这支部队是今年刚拼凑起来的新编成部队,名义上承担占领区治安警备,论真刀真枪的战斗力,在鬼子战斗序列里顶多算三流货色。
编制上倒中规中矩:下辖四个独立步兵大队,再配属些聊胜于无的炮兵、工兵和通讯小队,没有师团层级的统属,算得上是支“独立”的守备部队,全旅团满打满算也就六千来人。
步兵大队里虽配了机枪中队和步兵炮小队,可那点火力也就够对付敌后武装的游击战,压根经不住国军军级单位硬碰硬。这正是当时鬼子维持占领区治安警戒的核心力量配置。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扼守这片占领区,防备郑州方向的国军驻军进犯。可在郾城蹲了好几个月,对面国军始终按兵不动。
整支部队由于补给不足,也渐渐没了章法,训练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平日里常干的事就是揣着枪去周边村镇搜刮些粮食填肚子。如今,他们真正的作战对象,不过是新四军第五师下辖的几支游击队罢了。
林译冷哼一声:“还真是被烦了说中了,如今这仗打得,纯粹就是在比谁更烂罢了。占着最有利的地形,若是第二集团军能及时出击,再派一支部队阻断其援军,这股敌人早就被吃掉了。”
气愤归气愤,基本的战术部署仍需传达给部下。林译凝神片刻,提笔写下几条要点。待龙文章回来时,他已在指挥部里等候多时。
“哟,长官您这是在专程等我?”龙文章咧嘴一笑,“您是不是早就猜到我去侦察了?”
“主动侦察是你的长处,若人人都像你这样,这仗就打的漂亮多了。”林译将写满要点的纸张递过去,“怎么样,侦察结果如何?”
龙文章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小菜一碟。最近的援军就是骑兵第四旅团,铁路被炸后,他们骑马赶来最少要三天。现在就看团座想怎么打了,要击溃战,两小时就能解决;要围歼,一天足够。”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若是要围点打援……那可得好好谋划谋划。”
却不料林译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反而点燃一支烟,用夹着烟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递过去的那张纸:“仔细看清楚了再说话,别高兴得太早。”
龙文章闻言一怔,低头细读起纸上的内容。他的脸色逐渐变了,猛地抬起头:“长官,这…这不像您的作风啊!怎么能这样打?这不明摆着是坑人吗?死的可都是咱们自己弟兄!拼命我不怕,战场上死人也寻常,可这…这根本是白白送死啊!”
他的话戛然而止,握着纸张的手微微发抖。他忽然明白了这个部署背后的深意。最伤人的永远是真相,他们这些老兵见得多了,岂会看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明白了吧?”林译凝视着指间升起的青烟,声音低沉,“这一仗,光靠战术已经不够了。我们得用脑子打仗。”
龙文章沉默良久,终于深吸一口气:“既然明面上行不通…那就只能暗地里来了。我去找烦了商量,保证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