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逢时放下车帘,摇摇头,靠在他肩头:“只是觉得,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是啊,新的开始。”
裴之砚揽住她,目光投向车窗外快速掠过的田野。
他的心情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开封府判官,辅助权知开封府,是开封府副贰,掌户籍、钱谷、狱讼诸事。
说白了就是行政、司法、民生都要管。
天子脚下,勋贵云集,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考验。
更何况如今高太后病重,官家亲政在即,这水只会越来越浑。
赴任之路漫长,但两人相伴,倒也并不枯燥。
越是往北,天地更加开阔。
沿途能听到的,关于朝堂的议论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多围绕高太后的病情和官家即将到来的完全亲政。
四月三十,车队终于驶进了东京汴梁的地界。
说起来,离裴之砚高中后,恰好是三年时间,这三年,从洛阳到杭州,又从杭州回了开封。
彼时的裴之砚,也已不再是初入官场的青涩官员,更加稳重成熟。
承德驱车靠近城门,看着那即便快要入夜,还川流不息的人群,高耸的城楼,以及门洞上方苍劲的“汴京”二字,不禁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朝马车内道:“家主,夫人,我们到了。”
车厢内,裴之砚睁开眼,嗯了一声。
陆逢时也放下车帘,神情平静。
守城兵士验看官凭,看到“开封府判官”几字,态度稍显恭敬,挥手放行:“裴判官,您沿此路直行,至路口向东,走马行街南去,便可避开御驾正街。”
“多谢。”
承德给了个荷包封赏。
马车驶过城门,喧嚣声浪瞬间包裹而来。
入城不久,裴二和蒙奇骑马前来,带着承德朝太平兴国寺那边去。
镖局的生意不错,经过三四年的沉淀,在年前便在京城开了分号。
蒙奇负责分号。
所以裴之砚一传信,他立刻就张罗起来,找到这处宅子,将它订了下来。
等马车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下,已是酉时末,这里相对主街来说,安静一些,但仍然有不少人走动。
蒙奇利落地翻身下马,指着前方一座黑漆木门、看着并不算特别起眼但门楣高阔的院落道:“就是这里了。位置便利,闹中取静,原是户部一位老员外郎的宅子,他致仕还乡,家眷前几日刚搬空,我盯着人里外打扫干净了。”
裴之砚和陆逢时下了马车,打量四周。
此处离皇城及各部衙署确实很近。
蒙奇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引众人入内。
院子同样是三进结构,比他们在杭州的宅子要规整些,也更大一些,青砖墁地,廊柱漆色尚新,可见前任主人维护的不错。
家具器物一应俱全,虽不奢华,但胜在实用雅致。
“月租十六,押一付三。契书属下看过,没问题。”蒙奇办事向来稳妥,将一叠文书递给裴之砚,“牙人就在坊口,随时可过来办理画押。”
裴之砚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租契和保人文书,点了点头:“让你费心了。”
这个价格在汴京,尤其是这个地段,算是公道。
蒙奇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本来是想要将它给盘下来的,可分号刚开,到处都需要打点,余钱便不够了。
只能委屈家主先住着。
待后面宽裕,再为家主购置一个更好些的宅子。
裴之砚看了蒙奇一眼。
拍了拍他肩膀:“初来这里,如此安置很好。”
汴京的房子,不是杭州城可比,何况还比那要大上不少,杭州城一千两左右便可买下,但在这里,最起码要五千两。
陆逢时半年前刚花了一千两买玉布阵,上个月又买了田地,帮二叔婶母建庄子,手上一下子还真拿不出这么多闲钱来。
蒙思蒙奇的镖局,每月会定期送来银票,给裴之砚周转之用,还负责训练暗卫人手。
加上分号刚开才半年。
到处都是用钱的时候。
得了家主肯定,蒙奇心里松快许多,道:“灶房和米面粮油我都让人备了些,够你们应付头几天。缺什么,让裴二或者承德去东榆林巷的赵氏商号找我,属下明日再带个人过来。”
陆逢时已在春祺和苏妈妈她们的陪同下,快速地将几间主要屋子看了一遍,回到院中,对裴之砚微微颔首,表示满意。
“好,就这里。你请牙人过来吧。”
手续办得很快。
牙人见是官身,又是蒙镖头作保,格外客气利索。
画押、付钱、交接钥匙,不过两刻钟便一切妥当。
送走蒙奇和牙人,夜色已深。
承德和来安带着几个临时雇来的力夫,开始从车上往下搬运行李箱笼。
苏妈妈带着春祺三人,开始归置内室,铺床叠被,烧水煮茶。
裴二则带着佩刀在府内巡视了一遍。
裴之砚站在第二进院子的正房台阶上,听着前院后院传来的忙碌声响,望着被无数灯火照得微微发红的夜空。
陆逢时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走到他身边,递给他。
“在想明日去府衙报到的事?”
她问。
裴之砚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抿了一口,目光沉静:“嗯。开封府……藏龙卧虎,关系盘根错节,我这个判官,怕是没那么好当。”
陆逢时看着他被灯火勾勒出的侧脸轮廓,语气平静:“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信你能应付!”
裴之砚转头看她,心中些许凝重渐渐化开。
他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是啊。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们总是在一处的。
翌日,天光未亮,裴府新居已是灯火微明。
裴之砚早已穿戴整齐,陆逢时为他整理好官帽和腰间的绯鱼袋:“晚上等你回来用饭。”
“嗯。”
裴之砚在陆逢时额前落下一吻,只带了承德一人出了府门。
时辰尚早,坊门刚开。
两人步行前往不远处的开封府衙。
晨雾未散,五月初的汴京早晨还有些凉意。
越靠近皇城区域,街面上身着各色官袍的身影便越多,或骑马或乘轿,或如他一般步行,皆形色匆匆,汇入通往各个衙署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