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斥勒闻言，并未立刻回答林昭昭的条件，只是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似在权衡她话语中的决心与真假。随即，他转头，对着不远处背对马车、沉默如石的驾车者扬声吩咐，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林昭昭听清：“你给木术传信，一切按照计划行事，等我指示再动手！”
“是。”驾车者低沉应声，旋即从怀中取出一物，背对着他们似乎操作起来。
赫连斥勒转回头，视线重新锁住林昭昭：“信已传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昨夜宫里究竟是何情形了么？”
林昭昭并未立刻接话。她微微蹙眉：“以你的身手和心计，既能布下对付齐曜的杀局，又为何会护不住一个形影不离的阿金？她是在何处、如何被擒的？对方用了多少人？”
赫连斥勒的眼神瞬间阴郁下来，仿佛触及了某种不愿回想的挫败与忌惮。他沉默了一瞬，才沉声吐出三个字：“暗影卫。”
见林昭昭眸光微动，他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屈辱的凝重：“你应该知道，你们大梁皇帝手中，除了明面的绣衣使，还掌握着一支更为隐秘、更为可怕的力量——直属帝王、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暗影卫。便是他们动的手，他们行动如鬼魅，功夫更是出神入化，眼睁睁看着阿金被他们带走。”
“暗影卫？”林昭昭心头微震，昨夜那位侍奉先帝、掌管隐秘力量的袁公公的身影骤然浮现于脑海。是他，亲口证实了慧王的“被迫”，并将矛头指向北蛮。可若赫连斥勒所言非虚，是暗影卫掳走了阿金，那袁公公……甚至陛下，在此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袁公公主导了这一切并说了谎，还是连他也被蒙在鼓里？
她的惊疑不定落入赫连斥勒眼中，被他解读为另一种不信任。他眼底闪过一丝焦躁与不耐，语气也冷硬起来：“你还是不信？”
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发白，似乎用尽了力气才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找到阿金，一切自有分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究竟是谁在说谎，谁在布局！”
“说具体些！”林昭昭并未被赫连斥勒的不耐吓退，反而向前探了探身，目光锐利，“他们劫走阿金的每一个细节——何时、何地？来了多少人，形貌、武功路数有何特征？说过什么？有无留下任何信物或痕迹？”
赫连斥勒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焦躁与对那场惨败的不堪回忆，耐着性子沉声道：“就在我与齐曜冰原一战后次日，我带着阿金西行。时近黄昏，在一片荒僻的雪林边缘，他们毫无征兆地出现……十余人，皆着与雪地近乎同色的灰白劲装，脸覆无纹面具，行动间悄无声息，配合默契如同一人。武功路数极为诡异，似中原内家功底，又糅合了西域奇诡手法，我从未见过。我护着阿金，竭力抵挡，但他们招式狠辣，目的明确，不为杀我，只为擒她。不过片刻，阿金便被制住。领头的……是个声音嘶哑低沉的男人，他用我们的话，清楚地说：‘想要她活，就拿龙脉去和大梁的慧王换。’说罢，便带着人，如同来时一样，鬼魅般消失在暮色雪林之中。我甚至……没能看清他们离去的方向。”
林昭昭拧紧眉头，赫连斥勒的描述越是详细，那股寒意便越是顺着脊背爬升。如此训练有素、目标明确、行事干脆的力量，确实像传闻中专为帝王处理阴影之事的暗影卫作风。而那句指向明确的交换条件……
“既然他们指明了要你用龙脉与慧王换人，”她抬起眼，思路似乎清晰了一些，“那你直接去找慧王交换便是。”
“你以为慧王是稚童，那么好糊弄吗？！”赫连斥勒像是被踩中了痛脚，压抑的怒火腾地窜起，声音陡然拔高，“他要的是真正的、完整的龙脉舆图和启钥之法！我拿不出！我交不出他想要的东西，他岂会放人？只会认为我毫无诚意，甚至可能因此立刻杀了阿金！”
“你，亲眼见过那所谓的真正的龙脉吗？”林昭昭不为他的怒火所动，反而紧紧盯着他。
“你——！”赫连斥勒被她问得一窒，怒火更盛，几乎要冲破理智，“你不是知道吗？！西凉龙脉之秘，世代只传女王！最后一代知晓全貌的女王早已亡故，秘图随之失传！这是你我皆知的事实！你如今问我见没见过？！”
“你没见过，”林昭昭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洞察，“慧王，他就一定见过吗？”
赫连斥勒的怒斥戛然而止，像是被猛地扼住了喉咙。他瞳孔微缩，死死地盯住林昭昭。
林昭昭迎着他骤然变化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一件无人亲眼见过实物、只存在于传说和可能已失传记载中的宝物，你如何能断定，慧王手中就一定有鉴别其真伪的标准？他又凭什么，百分之百地认定，你拿出来的，就一定是假的？”
马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昭昭清冷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赫连斥勒眼中剧烈翻腾的波澜。
林昭昭的话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劈开一道微光，让赫连斥勒眼中骤然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但随即，那火焰又被更深的忧虑扑灭。他攥紧了拳头，声音里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赌？你说得轻巧……可我赌不起！”他猛地摇头，玄铁面具随着他的动作反射出冰冷的光，“那是阿金的命！万一……万一慧王手中真有我们不知道的鉴别之法，或者他根本不在乎真假，只想找个借口除掉我这个隐患……我若拿假图去换，岂不是亲手将她送上死路？”
他的语速加快，似乎在为自己的新念头寻找更多依据：“你是林昭昭！忠勇侯的独女！你未来的公公是齐王，手掌虎威军！林家军再加上虎威军……慧王就算再狂妄，当真敢同时与林家、齐家彻底撕破脸吗？”
他越说越觉得此路可行，眼中重新聚起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用你去换阿金！他忌惮你背后的势力，未必敢真对你如何，至少能保阿金一时平安！而我，或许还能借此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