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深秋,天空高远得像一块洗过的蓝宝石,却透着刺骨的肃杀之气。
荣城与军城,这两座命运早已紧密相连的城池,在瘟疫与阴谋的废墟上,正悄然重塑着筋骨。
荣城城外,昔日的混乱已被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取代。
沈桃桃伏在案前,小心翼翼地用烛火烘烤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上面谢云景那熟悉的字迹逐渐显现。
详细说明了军城整军经武的进度,南下决心的坚定,字字句句都关乎大局,但信纸的末尾,那略显急促的笔锋还是泄露了写信人的牵挂:“……北地苦寒,疫气虽退,余毒犹存,万望珍重自身,一切以安为要。”
沈桃桃指尖轻轻拂过那最后几行字,唇角微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她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吞噬了那些叮嘱。她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危及他的痕迹。
然后,她取出一张特制的桑皮纸,提笔蘸墨。
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她写得很快,“荣城疫情已控,流民安置有序,民心渐稳。然,数万青壮流离失所,终日无所事事,非长久之计,恐滋生事端。我反复思量,有一策,可从中秘密遴选骁勇忠诚者,编练辅兵。一则可强其体魄,维持营地秩序,参与建设,二则……严加操练,或可成一支奇兵,为你日后之臂助,以备不时之需。所需粮饷,我已核算,可从荣城府库结余及以工代赈款项中设法筹措,不必担忧。”
写罢,她取出一小瓶无色药水,用细毛笔蘸取,轻轻涂在字迹之上。
墨迹渐渐隐去,纸张恢复空白。待药水干透,她才将纸条卷成细卷,塞入一枚小巧的铜管,用蜡封好。
“贺亦心。”她轻声唤道。
贺亦心应声而入,她刚去粥棚巡视回来,衣角还沾着些许尘土。“桃桃。”
“让人送去军城,务必亲手交到谢将军手中。”沈桃桃将铜管递过去,语气郑重。
贺亦心接过铜管,贴身藏好,重重点头:“明白。”转身快步离去。
沈桃桃这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走到门口。
夕阳的余晖给整个大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望向远处,那里赵青正带着一队人丈量土地,规划新的屋基。
妇人们聚在水渠边浆洗衣物,传来阵阵捣衣声和隐约的交谈声。几个娃娃在空地上追逐打闹,发出清脆的笑声。这
片土地上,生机正在复苏。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劳作中的青壮年。他们大多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眼神里有了光,但依旧带着苦难留下的痕迹。
她需要从这些人中,找出能扛起更多责任的人。
她唤来赵青和刚刚安排完送信的贺亦心,三人站在阴影里,低声商议。
“赵青,你对各户情况最熟。”沈桃桃声音压得很低,“从今日起,暗中留意那些人品端正,体格健壮,尤其是对我们心存感激的青壮。家里人口简单,没什么拖累的,优先记下。”
赵青立刻领会,点头道:“沈姑娘放心,我明白。比如西头那个叫石头的,一家五口逃难过来就剩他一个,力气大,肯干活,上次帮着我们抬梁木,一声不吭,还有南边棚区的王铁匠,虽然年纪稍大,但有手艺,人也正派,带着两个徒弟……”
“好,你心中有数即可,登记造册要隐秘,不可大张旗鼓。”沈桃桃赞许地点点头,又看向贺亦心,“亦心,遴选出来的人,由你负责初步接触和训练。就以组建巡逻队维护营地治安,或者是成立工程队负责重活的名义,将他们编成小队。每日劳作之余,带到营地东边那片白桦林里,先从最基础的队列体能开始,稍后再教些简单的棍棒招式。记住,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更要绝对保密。”
贺亦心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抱拳道:“是,我一定把他们练出个样子来!”
于是,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流民营地之下,一场无声的遴选和训练开始了。
赵青借着分发物资的机会,默默观察着每一个人。
贺亦心则带着几个绝对可靠的老兵,以选拔骨干的名义,将那些被看中的人悄悄带进白桦林。
起初只是简单的站队跑步,后来开始练习协同用力抬重物,模拟应对突发情况。
沈桃桃有时会亲自去白桦林边远远地看着,她看到那些原本有些佝偻的脊梁渐渐挺直,看到他们眼中除了温饱之外,开始燃起一种叫做荣誉的光芒。
他们的伙食会比普通流民稍好一些,偶尔能见到一点荤腥,这细微的差别,更激发了他们的积极性。
这支隐藏在民众中的力量,正在悄然成型,成为沈桃桃支援前线的底气之一。
与此同时,北境军城,则是另一番金戈铁马的景象。
谢云景一身轻甲,站在地图前,指尖从代表军城的标记出发,划过重重山峦关隘,最终重重地点在京城的位置上。
他的身边,除了宋清远和徐相等谋士,还肃立着几位气息内敛的男子,他们是军中最精锐的小队头领。
“将军,京城及南下沿途各重镇的情况,基本已摸清。”一位作布商打扮的头领低声禀报,“三皇子弑亲之行,在士林和底层军士中已引起暗涌,只是迫于东厂的耳目,敢怒不敢言者众。”
谢云景微微颔首,目光沉静:“武力可破城,却难服民心。三皇子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这便是我们最大的‘势’。”
他转向另一位看似憨厚、挑着货担的货郎:“你们下一批人手,化整为零,伪装成行商,流民,戏班子,潜入这些地方。”
他手指在地图上点过几个关键节点,“任务有二:其一,细致勘察山川地形,关隘防御,粮草囤积之所,一草一木都不要放过。其二,”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千钧之力,“将三皇子弑兄杀弟,甚至不惜制造瘟疫祸害北境百姓的罪状,编成顺口溜,写成揭帖,在茶楼酒肆,码头驿站,市井乡野悄悄散播出去。要像春风化雨,无声无息,却要深入人心。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此番南下,不是谋逆,是清君侧,靖国难。”
“是,将军!”几人齐声领命。
很快,几支看似普通的商队,驮着北境的皮货,药材,摇着铃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军城,融入了南下的官道。
他们怀揣着使命,将在看不见的战场上,为即将到来的雷霆万钧,铺垫道路。
荣城在沈桃桃的运筹下,默默积蓄着民力,编织着暗网。
军城在谢云景的统领下,积极磨砺着刀锋,散布着大义。
双城之间,加密的信息频繁往来,资源的调配在隐秘中有序进行。
沈桃桃与谢云景,虽远隔山水,却心念相通,如同两位高明的棋手,在这盘关乎天下苍生的棋局上,沉稳而果断地落下了一颗颗至关重要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