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同日入殓，同日出殡，这等事说出去，谁听了不心头一颤？
老太妃王氏呆坐在灵堂最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攥着一串佛珠。
她才五十多岁，原本身子骨还算硬朗。
可这才几天工夫，人已经憔悴得像老了二十岁。
她的眼泪早就哭完了，眼睛又红又浑浊，怔怔盯着那口没盖上的棺材。
里面是她疼了半辈子的儿子，和那个从小在她膝下长大、叫她“祖母”的孙儿。
康王妃缓缓走进灵堂，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
看着婆婆那副麻木的样子，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她走上前，将参汤放在一旁的几上，轻声说。
“母妃，您要保重身体。王爷和启儿在天上看着，也不希望您这样折磨自己。您若倒下了，这个家，可就真没人撑着了。”
老太妃慢慢转过头，眼神空洞又阴冷地盯着康王妃。
康王妃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她咬了咬唇，心里苦笑。
算了，是她多心了。
她算什么？
哪有脸去安慰这个难缠的老太太？
她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声音压得更低。
“时间拖得太久了。眼下天气热，尸身不宜久留。母妃，还是早点让王爷和启儿入土为安吧。也好让他们走得安生些。”
她等了一会，没听见回音，忍不住抬头看。
老太妃正死死盯着她，眼眶红得几乎要裂开。
她缓缓抬起手，指着棺木，声音沙哑。
“你是恨不得赶紧把他们埋了吧？一埋，就没人再提他们是怎么死的了。你正好装无辜，谁还能追究？”
康王妃哑然。
不埋，事情就能有转机吗？
这些天，老太妃四处奔波，托人找关系，几乎把能用的门路都翻了个遍。
然而，无论她如何哀求、如何许诺，人人都避之不及。
生怕沾上这一桩惊动天子的案子。
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去求人。
可找谁呢？
谁能斗得过皇上和他的亲闺女？
那可是当朝天子，九五之尊，手握生杀大权。
而云衿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
别说王公大臣，就连皇后都让她三分。
她一个区区康王府的老太妃，连上奏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能与这等人物抗衡？
老太妃继续逼问。
“别人我不怪，可死的，一个是你的夫君，一个是你的儿子。叶氏，你心里真的一点都不痛吗？你是我康王府的媳妇，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你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坐在这里？你还是不是个人？”
康王妃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裙角。
康王嘛，随他去。
那人活着时从不曾真心待她，他死了，她只觉得轻松。
可儿子刚死那会儿，她是真的难受过。
那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亲手抱在怀里喂过奶的孩子啊。
她也曾夜夜抱着他的贴身衣物，无声地流泪。
但后来，云衿公主把她儿子干的那些事全抖了出来。
强抢民女、逼死良家、纵火烧村、残害无辜……
她听着那些供词，从震惊到麻木，再到心底泛起的强烈恶心。
她不敢相信，那个她一直以为只是顽劣贪玩的孩子，竟如此心狠手辣。
老太妃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她死死盯着康王妃，咬牙切齿地吼道。
“你这个扫把星，里外不分的贱人！我康王府几十年清誉，全毁在你手里！我儿子怎么瞎了眼娶了你？你进门后没带来半点福气，净是灾祸！你怎么不去死？该死的明明是你！你要真有点良心，就该下去陪他们！你在上面活着，就是对我们老康家的羞辱！”
康王妃猛地站起身。
够了，不装了。
她抬起头，嘴角却勾起一丝讥讽的冷笑。
“对，我直接告诉你，想让我为那两个畜生披麻戴孝？做梦！”
“你也别在这儿哭天抢地，装什么慈母贤婆。你的好儿子、好孙子，他们背地里干的那些事，连鬼都唾弃！那些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早就有不少冤魂在下面等着他们了。”
“真要他们在底下还有知觉，怕是刚睁眼就看见那些被他们残害的人堵在门口。他们得跪着求饶，得绕着路走，哪还有脸抬头看你一眼？你供的香火，他们也接不住！”
“你、你……”
老太妃猛地捂住胸口。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整张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摇摇欲坠，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康王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身后，老太妃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猛然扑向桌边，一掌拍在红木案几上，震得茶盏“哐当”落地，碎成几片。
她披头散发，泪水横流，仰天哭喊。
“反了！真是反了！儿子啊，你睁开眼看看！你才刚走不到十日，这毒妇就敢当着我的面如此无礼！她这是要逼死我啊！你听见了吗？娘在这儿被人欺辱，你魂魄若有灵，为何不来护我！”
旁边的老嬷嬷慌忙冲上前，用尽力气扶住她颤抖的身子，哽咽着劝道。
“老主子，您可千万保重身子啊！如今王府内忧外患，您要是倒下了，这府上可就真的没了主心骨了。康王爷走前可是千叮万嘱要咱们护好您的啊……”
哭了一阵，老太妃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抬起头，盯着门口康王妃离去的方向，嘴唇紧抿，指节捏得发白。
“不行。”
她低声自语。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一个儿媳，竟敢如此忤逆婆母，简直无法无天！我要让她知道，这王府里，还轮不到她说了算！”
她猛地扭头，冷声道。
“去，把我那套最贵重的朝服拿来，就是当年先帝册封我为太妃时赏赐的那套金线织锦凤纹朝服！我要换上，立刻准备轿辇，我要进宫！面见太后！”
万春宫。
殿内香烟袅袅，沉水香的气味清淡幽远。
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秋姑姑穿过重重纱帐，来到内殿。
她走到斜靠在软榻上的卫太后身边，俯身低头，恭敬禀报。
“太后娘娘，王太妃在外头求见，已在宫门外候了半盏茶工夫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