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跪在阶下,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江南漕运……断了七成,商路堵塞,税银入不敷出。上月国库……只收了三成实额。”
他不敢抬头。殿内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皇帝坐在高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三下,不快不慢,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寒。他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顾昭之身上:“丞相,你向来稳得住,如今这局面,可有法子?”
话音未落,一道女声从偏殿传来,清亮,不慌不忙——
“臣妇苏晚,愿呈《江南商税七策》,为圣上解困。”
满殿哗然。
一个女人?还是一名商贾出身的妇人?竟敢踏入金銮殿议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晚缓步而来。
她穿一袭青裙,未施脂粉,发间只一支素银簪,却走得极稳。
鞋底踏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人心上。
她走到殿心,跪下,叩首,动作干净利落。
“你是顾首辅的夫人?”皇帝开口,声音低沉。
“是。”
“你懂财税?”
“不懂。”她抬眼,目光坦然,“但我懂生意。如今江南收税,是让贪官豪强代朝廷收。他们加三成,扣五成,最后交上来的,连一成都不到。百姓被压得喘不过气,朝廷却穷得揭不开锅。这不是收税,是养贼。”
户部尚书猛地站起,脸色铁青:“放肆!妇人干政,成何体统!来人,把她轰出去!”
“慢着。”皇帝抬手,盯着她,“你说有七策?”
“有。”她展开卷轴,“其一,废包税制。”
四字出口,几位官员脸色骤变。
“包税之弊,在于权归豪强。朝廷定个数,地方翻着倍地收,中间层层盘剥,苦的是小商小贩,富的是那些蛀虫。臣妇建议,推行‘分级定额,浮动激励’:商铺按规模、品类、流水分等级,税额明定,直缴国库,杜绝中间截留。凡超额者,朝廷返还部分奖励,激励商贾多缴。”
有人冷笑:“纸上谈兵!你可知江南士绅势力盘根错节?你这一策,是要断人财路!”
苏晚不恼,只淡淡道:“若不动既得利益,谈何革新?为证此法可行,臣妇愿以苏家三十七家铺面为试点,立军令状:三月之内,税额较去年同期增长两成。若不成,苏家倾家荡产,任朝廷处置。”
满殿哗然。
两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却不退反进,声音陡然拔高:“若成,请陛下允江南商户自组商会,共治商事,直对朝廷。”
“荒唐!”有老臣拍案而起,“商户自治?岂非动摇纲常?士农工商,自有次序,岂容一妇人搅乱!”
就在这时,顾昭之终于开口:“陛下,此策虽险,却切中要害。江南积弊已久,非雷霆手段不能破局。臣,支持一试。”
他这一句话,如定海神针。
皇帝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准。三个月,朕等你结果。”
退朝后,顾昭之在宫门长廊拦住她。
细雨如丝,落在她肩头,也落进他眼底。
“你何必如此?”他低声问,“你本可安享相府庇护,为何非要站到风口浪尖?”
苏晚转身,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雨丝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珠,像星子坠落人间。
“顾昭之,”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我不是阿沅,也不是谁的影子。我是苏晚。我要的,不是你的庇护,而是与你并肩而立的资格。”
说完,她转身离去。
青裙翻飞,像一把出鞘的剑,斩断过往所有依附与柔弱。
二日后,她已乘船南下。
苏州码头,风雨交加。
她亲自督运新政货物,二日未眠。
有人递伞,她摇头:“风雨再大,也得走完自己的路。”
她雷厉风行,七日内整合苏家旧部,打通盐、铁、茶三大商路。有豪商纵火阻挠,她当场擒人送官,公告全城:“谁阻新政,便是与朝廷为敌。”
她设“商董会”,推举行首,制定行规,打破士绅垄断。短短半月,苏家试点缴税总额,竟超苏州上月全府税收!
消息传回京城,百姓口耳相传:“苏娘子新政,救了江南。”
相府书房,顾昭之读着江南急报,指尖停在一行字上:“苏晚冒雨督运,三日未眠。”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窗外雨声淅沥,亲信崔九低声补充:“她说,‘风雨再大,也得走完自己的路’。”
顾昭之闭眼,脑海中浮现她金殿陈策的背影,宫门决别的侧脸。
他猛然睁眼,声音沙哑:“备车,去江南。”
而天牢深处,沈砚撕碎《京城商报》,纸屑混着血洒落地面。他仰头大笑,眼中尽是疯狂:“她不要顾昭之了……她要的,是这整个天下!”
马车冲出京城,碾碎夜雨,向南疾驰。
顾昭之望着窗外漆黑原野,心绪翻涌。
他要去问她,她的路,是否还能容下他。
可他不知道,那个曾低头跟随的女子,早已登上高台,目光所及,已是万里江山。
她不再回头——
因为她,正走向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