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堂,烛火摇曳,映得苏晚侧脸明灭不定。
她指尖还残留着青铜令牌的寒意——那枚形如蛛网的古物正泛着幽蓝微光,像一只沉睡千年的瞳孔终于睁开。
她没有收回手,只是静静凝视,眸底掠过一缕冷芒。
上一次它亮起,她被迫退居幕后;这一次,她已布下罗网,只待猎物入局。
与此同时,江南码头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人潮涌动。
海腥味混着湿气扑面而来,百姓提篮携袋,衣角沾泥,口中却齐声高喊:“半文钱,修长堤!”声音如浪,一波接一波撞向天际。
孩童踮脚张望,鼻尖冻得通红;老人拄杖低语,掌心攥着几枚温热铜钱,仿佛握住了来年的安稳日子。
苏记盐行门前,伙计们忙得额角沁汗,秤杆起落叮当响,粗麻口袋堆叠如山。
每成交一笔,账房便高声报数:“又售百引!善款加三百文!”围观者鼓掌欢呼,掌声与叫卖声在江风中翻滚不息。
匠人用铁凿在“惠民碑”上刻下新一笔款项去向,石屑纷飞,金属撞击之声清脆入耳,每一凿都像是敲在民心之上。
这股热潮借《江南日报》的墨香北上传递。
京畿某茶馆内,说书人拍案惊堂:“诸位可知?南边那位‘苏半文’,三日销盐十万引,税银入库三万八千两,朝廷增收四成!”满堂喝彩,茶碗相碰,热气蒸腾中,人们谈论的不再是盐价,而是那条即将筑起的长堤,是孩子不必再涉险渡河的明天。
户部尚书府,檀香袅袅。周廷钧戴着老花镜,指节因用力摩挲报纸边缘而发白。
油墨气味混着陈年宣纸的气息钻入鼻腔,他目光停驻在一行小字上:“江夏村西渡口堤段……昨日动工。”喉头微动,一声叹息从胸腔深处溢出,震得窗棂轻颤。“一个商贾女子……竟真能做出这等实事?”窗外枯枝轻摇,落叶无声。
金銮殿上,御史怒斥声如雷贯耳:“乱国妖孽!”沈砚附和之音阴冷刺骨,如同毒蛇吐信。然而顾昭之缓步而出,红册展开时发出细微“哗啦”声,仿佛一道血色帷幕拉开。
他语调平稳,却字字如锤,砸在殿砖之上,回音久久不绝。皇帝沉默良久,终是一句“准其留任”,掷地有声。
退朝后,宫门斑驳光影间,周廷钧拦住顾昭之。
他双手微颤,递出一封密函,嗓音沙哑:“愿捐一年俸禄百两,请代为转交。”话音落下,远处钟楼传来悠远钟鸣,余音荡入深巷。
消息传回苏府,苏晚立于檐下,细雨沾湿了她的发梢,凉意顺着脖颈滑落。
她嘴角微扬,却不带笑意。
随即命蒋掌柜拟写《致百官书》,随盐货直送十三省衙门。与此同时,“清流榜”立于惠民碑旁,石面冰冷坚硬,刻刀划过时火星四溅,姓名镌刻其上,宛如永世铭证。
不出十日,匿名捐款如细流汇川。一名贪官愤而举报“强捐勒索”,结果御史台尚未动作,自家罪证已被密探搜出——绸缎贴身包裹的账本散发着霉味,铁证如山。
圣旨一至,革职抄家,枷锁拖地之声响彻街衢。
自此,“苏半文”之名传遍天下。亲切中带着敬重,如春风拂面。
然苏晚未曾松懈。
她早已派心腹“知草”潜入净心香行。
账目密报送达当晚,她正执笔研墨,墨香浓郁,指尖却泛起寒意——每月一笔特级檀香支出,最终流向康王府侧妃。她冷笑一声,瓷砚边缘硌得指腹生疼。
她反手高价收购市面香料,价格飞涨如烈焰腾空;继而突然抛售,市价崩塌如雪崩倾泻。
沈砚府中瓷器碎裂声刺耳响起,八千两白银一日蒸发,却不知这只是诱饵。
深夜,苏府书房烛影摇红。
她伏案整理新得账册,纸页翻动窸窣作响,忽觉脊背一凛。
瞳孔骤缩——广善义庄半年前拨款五千两予边关军屯,用途标注“采买冬衣”,可军需司记录全无此笔!
更令人胆寒的是,这笔银子并未入兵部账户,而是直入一名低阶校尉私户——此人正是康王旧部。
民间善款绕开朝廷、直达边将?这不是赈济,是渗透!是培植私兵的第一步!
寒意自尾椎窜上头顶,她提笔疾书,狼毫蘸墨浓重,素笺上字迹凌厉如刀:“有人假借赈济之名,向边军渗透,其心可诛。速查广善义庄!”
信未写完,窗外“咻”地破空!她猛然偏头,身体扑倒,冰冷木地板触感瞬间传遍全身。乌黑短箭“咄”地钉入桌角,箭羽犹自震颤,一股腥臭扑鼻而来——确为淬毒。
她吹灭烛火,伏地聆听。屋顶瓦片轻响,如猫行雪地,旋即消逝。刺客来去如风,不留痕迹。
黑暗中,她缓缓起身,指尖拾起短箭,金属的冷硬与木柄的粗糙交替刺激神经。箭尾纸卷展开,月光下墨迹狂傲:“再查,焚身。”
她走向烛台,重新点燃灯火,火焰跳跃映照她绝美容颜。她将纸笺凑近火苗,边缘迅速蜷曲焦黑,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呵。”冷笑轻吐,清晰可闻。
“你们怕的不是我查账,”她望着灰烬飘落指尖,喃喃道,“你们怕的,是我让这天下的百姓,都睁开了眼。”
远处钟楼敲响三更,余音穿透夜幕。几乎同时,皇城深处,炭盆烈焰腾起,一卷标有“铁网计划”的密档正在化为飞灰,灰烬如黑蝶纷舞。
苏晚吹熄蜡烛,走入庭院阴影。细雨已歇,空气湿润清凉。她轻哨一声,短促低微,却划破寂静。
黑影浮现,单膝跪地。
“传我密令,”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刃出鞘,“告诉‘知草’——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我要知道香行里,每一缕烟从何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