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些。
空气里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混在一起,很浓,直往人鼻子里钻。
峡谷里乱七八糟。
断掉的兵器,插在地上的箭,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
唯一活着的杀手头目,被萧珏的亲卫队长一脚踹跪在云知夏的车前。
杀手头目身上的黑衣被划开很多口子,混着泥浆和血水,非常狼狈。
云知夏没有下车。
她挑开车帘一角,露出的眼睛里没什么温度。
“说吧,谁派你来的?”
她的声音很轻,在这湿冷的空气里,却显得非常冷。
杀手头目抬起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竟然还笑得出来。
“说什么?”
“爷爷们不过是求财的,栽在你们手里,算我们倒霉。”
他嘴硬得很。
车厢里,云小暖的小脑袋从云知夏的臂弯里探出来,悄悄扯了扯娘亲的衣角。
“娘亲,他说谎。”
小姑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撒娇。
“他心里正飞快地转着念头,想着该用哪个假名字来骗我们呢!心跳得特别快,‘砰砰砰’的,吵死啦。”
云知夏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
车帘被从里面顶开,云小墨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云小墨手里还抱着那个被他擦得乌黑发亮的小算盘,一张小脸绷得很紧。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对着那杀手头目,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我算了算。”
“你这次出任务,带了一百二十号弟兄,按人头算,一个人头五十两银子,事成之后,你至少能拿到六千两的赏金。”
那杀手头目的瞳孔,轻微的缩了一下。
云小墨没理他,继续拨着算anpan珠子。
“可惜,你任务失败了,赏金一文钱都拿不到。”
“不光拿不到钱,你还折了这么多弟兄,回去之后,恐怕连小命都难保。”
云小墨顿了顿,抬起那双酷似萧珏的凤眼,凉飕飕的盯着对方。
“还有啊,你偷偷藏在城南悦来客栈地窖里的那三百两银子,就是你给你家老娘看病续命的钱,恐怕...也保不住了。”
“裴相爷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清楚。”
悦来客栈四个字一出口,那杀手头目脸上的血色一下全没了。
那三百两银子,是他这些年拿命换来的,是他老娘唯一的活路!
这件事,天底下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恐惧。
就在这时,一张纸条,轻飘飘的从车窗里飞了出来,正好落在他的面前。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账目。
云知夏那冰冷的声音,也跟着飘了出来。
“这是你和魏庸交接私盐的账本,上面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猜,这份东西要是送到京兆府,你,还有你远在乡下的老娘,你的婆娘和娃娃,够砍几次头的?”
亲情是他的软肋。
被灭门是他害怕的事情。
云知夏母子三人的话,一句比一句狠,彻底击垮了他。
杀手头目那点骨气,瞬间就没了。
他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在泥水里,冲着马车的方向用力磕头。
“我说,我全都说!”
“是裴相爷,是裴相爷派我们来的!”
“他让我们在一线天设伏,务必杀了你们,一个活口都不留!”
他再也扛不住,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出来。
“相爷还吩咐,事成之后,让我们去神农谷,配合谷里一个叫药疯子的人,把整座山谷都封死,不让任何人进出!”
交代完,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趴在地上发抖。
萧珏的亲卫上前,将他捆了个结实。
搜身的时候,从他怀里掉出了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
亲卫将信呈了上去。
云知夏接过信,捏碎了火漆。
信封里,没有字。
只有一张用羊皮画的草图。
是神农谷的内部地形图。
图上,用朱砂笔标注了几个很隐蔽的地点。
她将图纸翻了过来。
背面,一个奇怪的符号,就在图纸背面。
云知夏的呼吸,在看到那个符号的瞬间,停了一秒。
这个符号,和苏家那份世代守护的商道图上,某个家族的徽记,一模一样!
--商队继续上路。
柳钰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写成三封密信,通过三条不同的渠道,连夜送回了京城。
第一个做出回应的,是萧珏。
三天后,一只矫健的海东青破开晨雾,爪子稳稳落在了车顶。
信筒里,是一道玄铁军令。
上面是萧珏张扬的字迹和一枚鲜红的王印。
军令的内容很简单,直接调动了蜀中附近,一支由他私下掌控的斥候小队,命令他们“沿途清扫,确保夫人安全”。
云知夏捏着那块冰冷的玄铁军令,指节有些发白。
过了一会儿,她将令牌收进袖子,心里觉得安稳了一些。
第二份回信,来自顾晏尘。
在途径下一个驿站时,驿丞恭恭敬敬的递上一个厚厚的卷宗。
里面没有一句问候,全是能用得上的东西。
一张非常详细的蜀中官员关系图,用不同颜色的笔,清楚标出了哪些人是裴砚之的党羽,哪些人可以拉拢,哪些人是墙头草。
还有一份他亲手批注的《大乾律例》抄录本,专门摘抄了关于地方药材管制和山林管辖的条文,并在旁边用小字,写下了自己的见解和可以利用的漏洞。
信的末尾,只有一句他清隽的字迹。
“蜀中水深,万事小心。律法或可为你所用。”
云知夏的指腹,在那行清隽的字迹上轻轻滑过。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为她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
她将密卷合上,这份人情的分量不轻,但她受得起。
最后一份回信,来自慕容熙。
他的信,总是来得最华丽,也最直接。
一艘挂着江南商号旗帜的画舫,在江面上追上了他们的商船。
管家亲自登船,送来一整船的蜀锦和珍宝,还有一封信。
信上是慕容熙一贯的,带着些风流的笔迹。
“庆功礼,不成敬意。”
“另外,那个叫药疯子的人,我派人查过。他性情古怪,分不清好坏,这辈子只认两样东西:一是稀有的药材,二是能让他感兴趣的病人。”
“姑娘如果想见他,可以用龙息草的消息去试试。”
云知夏看着信上的话,嘴角微微勾起。
这个慕容熙,总能找到最关键的地方。
云知夏坐在摇晃的船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