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樱声音极小,可春晓还是听见了,俯身在苏靥耳边小声道:“这三房终于有个明白人了。”
苏靥笑了笑,眸光尽显凉薄。
苏玉樱自幼便会审时度势,不然,也不会在小小年纪便洞察到苏怀才心中的丑恶,为了自己能脱身寻了她这个替死鬼,蓄意接近,博得信任。
直到那一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对面。
陶娇娘拂开了苏玉樱的手,顺带着瞪了她一眼,“枉你饱读诗书,怎么净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苏靥手里没有证据,你祖母还能偏袒她不成?”
啪的一声,苏玉樱被拂开的手撞到了案上,小娘子玉手柔嫩,手背瞬间便红了大片,隐隐还有些肿了起来。
她捂着自己的手背,坐正身子,再不言语,也未曾流泪,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陶娇娘见苏靥低着头似是手足无措,恨不得借着这个机会将她踩进泥潭里。
吊梢眉挑着满是凌厉,“苏靥此行实属污蔑新妇,挑拨关系破坏家中和睦,蓄意离间新妇和母亲,居心不良,定要重罚!”
苏靥抬头,面色阵阵发白,额上甚至冒了细细的汗珠,“那依三叔母看,要如何罚我?”
陶娇娘往日里妩媚多情的眸中迸发出凶光,冷哼了声,“扣半年银子,遣回庐陵。”
此言一出,无人回应。
苏靥抬头,难得大声道:“是长兄要带我上长安的,今日长兄外出办公,你岂敢私自做主!”
陶娇娘登时起身,“你看我敢不敢,来人,去御史台请大郎君回家,主持公道!”
苏复来不悦道:“因为家事去叫怀昳回来,若让同僚听见,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外面当真有侍婢听了令,往外跑。
赵老夫人攥着佛珠的手蓦然发紧。
“呵。”
中堂传来一声柔柔的笑。
苏靥倚着春晓搬来的凭几,抬眸看向对面,“依三叔母所言,若是污蔑便要重罚至此,那捏造假账,私下贪污,欺上瞒下损坏苏家名声,残害同族,又当如何罚?”
赵老夫人看她,“你这是何意?”
陶娇娘不以为然,笑道:“这六娘子许是害怕受罚,又在说疯话了,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长安,合该快些送回庐陵老家,以免留在长安丢人现眼。”
最后四个字,陶娇娘说得尤其重。
苏靥将案上的账本和契约往地上一丢,“祖母,这账本和契约,都是私造作假之物,不足为证。”
陶娇娘冷笑,“你说假便假,当旁人都是瞎的不成?”
她莞尔一笑,一双杏眸早不见盈盈春水,而是刺人骨髓的寒潭,“合契为证,孰真孰假,一看便知。”
她扬声道:“来人,请毛掌柜进来一叙。”
毛掌柜?
在陶娇娘印象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她回头看了眼彩绣。
彩绣也不知道,遂摇了摇头。
众人看向门外。
毛掌柜一身素袍,佝偻着腰走了进来,一手还不停捏着肩膀。
赵老夫人:“你是?”
毛掌柜行了叉手礼,“某姓毛,是与陶管事行契的红蓝花园子主人。”
赵老夫人收起愁容,“原是毛掌柜,你且看看,此契约可是与你立的?”
说着,侍婢捡起地上的契约和账本,送到了毛掌柜手中。
毛掌柜攥着手里的账本,下意识在屋中寻找那日在九霄阁同他说话的苏六娘子,哪怕并不知道她的容貌。
最终,他的视线定在今日一大早便将他抓到苏宅外候着的婢女身上。
那婢女好似是叫春晓,站在了一位肌肤胜雪,眉眼含春的小娘子身后,那位小娘子看起来清贵出尘,却很是柔弱。
毛掌柜实在是无法将她,和那日在九霄阁里手段狠辣的小娘子联系到一起。
苏靥迎上他的视线,笑呵呵道:“毛掌柜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看看手里的东西?”
就是这个声音!
毛掌柜的后背瞬间便起了一层的冷汗,中衣紧紧地贴在身上,黏腻得发颤。
陶娇娘恨不得立刻处置了苏靥,连连催促,“你倒是看啊,真真是耽误时辰。”
毛掌柜随意翻了翻,这契约他再熟悉不过,无需多看。
赵老夫人问道:“这契约,是当日你与陶庆所立,可有误?”
毛掌柜揉着自己的肩膀,认命地叹了口气,回道:“回老夫人,这契约是假的。”
陶娇娘尖声道:“不可能!”
毛掌柜从身后抽出了一卷契约,递给侍婢,“老夫人请看,这才是某与陶管事当日所立契。”
赵老夫人和庆姑姑分拿了一本看着。
苏靥抿了口果茶,柔声道:“毛掌柜,你为何说这契约是假,可有依据?”
此言一出,毛掌柜后背上的冷汗又多了一层。
他用帕子沾了沾额上的汗,道:“陶管事前些日子确实在某这儿低价买了一批红蓝花,颜色质地为枯黄半腐,缺瓣虫蛀,是库房中的陈货,并非老夫人给某看的那本所写,上面所写清晨采摘带露,色泽质地上品完好,与实际签契定例不符。”
庆姑姑指着账本和契约,低声道:“老夫人快看,这买卖价款也不一样,竟差得如此多!”
毛掌柜道:“陶管事从某这购入的红蓝花受过潮,乃下下品,价为十文一两,并非九十文一两。”
庆姑姑看得心惊,“一两便差八十文,陶管事买了几千两,便是……我的老天爷,老夫人啊,这哪是亲戚能干出来的事呦!”
赵老夫人面如黑炭,翻看账本的力道越发大。
苏靥故作惊讶,黛眉轻挑满是狡黠,“毛掌柜的意思是,陶管事明知你的货物为下下品,制作胭脂有毁容风险,依旧执意买入做长芳斋胭脂的原料,为了贪私还专门做了一本假账假契,把家中长辈当痴儿糊弄?”
毛掌柜艰难地点了点头。
赵老夫人合上账本,因有外人在场,强压着怒气,“陶氏,你还有何可说?”
陶娇娘抬着下巴,依旧是胸有成竹,“那契约上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岂能有假?”
毛掌柜被她这话激起了几分斗意,登时挺直了腰,冷笑道:“这位夫人莫不是眼神不好,好好看看这契上写的什么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