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纺织厂的实力,确实是毋庸置疑的。
在场的很多小厂长,看着苏建国说的那些天文数字般的产值和利润,眼睛都红了,心里除了羡慕,就是嫉妒。
沈嘉文站在苏建国的身后,负责给他翻动讲稿。
他听着那些掌声和赞美,脸上虽然带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这些荣光,都属于苏家,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说白了,现在的沈嘉文就像是一个高级的仆人一般。
想到这,沈嘉文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礼堂的角落。
林雪禾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露出羡慕或者嫉妒的表情。
她只是静静的听着,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沈嘉文的心猛地一沉,他觉得林雪禾是在嘲笑他。
嘲笑他抛弃了她后,选择了这样一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嘲笑他为了所谓的‘前途’,丢掉了自己的尊严。
就因为这一眼,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不甘心瞬间涌上了心头。
凭什么?
凭什么林雪禾她一个被我甩掉的农村女人,可以坐在下面,用那种看戏的眼神看着我?而我,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却要站在这里,像个下人一样伺候他们?
主席台上,苏建国的演讲还在继续,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得意。
说到最后,苏建国甚至脱稿,开始即兴发挥了起来。
“同志们,我们前进纺织厂能取得今天的成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我们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靠的是我们对技术精益求精的追求。”
“我知道,有些厂子,不思进取,守着那些老掉牙的设备和工艺,混吃等死。这样的厂子,注定要被时代淘汰。”
“还有些人,异想天开,搞一些歪门邪道的‘土法子’,就以为能一步登天,甚至还敢口出狂言,要挑战我们前进厂的权威。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这话,就差直接点周正国和林雪禾的名字了。
刚才看过热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第二纺织厂坐着的那个角落。
周正国的脸气的更黑了。
要不是林雪禾在旁边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胳膊,他恐怕已经冲上去。
“周厂长,别急。让他说,他说的越得意,待会儿摔得就越惨。”
周正国听到她这么说,再想到新研究的技术,才又重新冷静了下来。
苏建国在台上享受着众人的瞩目,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把第二纺织厂,把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乡下丫头,踩在脚下。
“所以,我在这里,奉劝某些人,不要白日做梦。我们纺织行业,靠的是实力,不是靠吹牛。我们前进纺-织-厂的龙头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苏建国志得意满地走下了台,经过周正国身边的时候,他还故意地停下了脚步,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老周,怎么样?听完我的报告,有什么感想啊?是不是觉得,你们厂跟我们的差距,比天还大啊?”
周正国刚想发作,林雪禾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苏厂长说得太对了。听完您的报告,我们确实是‘感想’颇多。”
苏建国一愣,没想到竟然是她站出来接话。
就在这时,台上主持人的声音再次传来:“非常感谢苏厂长的精彩报告!下面,让我们以同样热烈的掌声,有请国营第二纺织厂的周正国厂长,上台为我们做交流发言。”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的聚集到了周正国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被前进厂厂长当众羞辱的老厂长,这个濒临倒闭的破厂子,到底能说出什么“心得”来。
苏建国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苏曼婷更是掩着嘴,和身边的几个小姐妹偷笑起来。
沈嘉文的心,却莫名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接下来,要出事了。
“周厂长,你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来。”林雪禾看出了周正国的打切,给他打气道。
周正国点了点头,走了上去。
“各……各位领导,各位同行,大家好。我……我是国营第二纺织厂的,周正国。”周正国紧张的手心都在冒汗,拿着讲稿的手,也有些微微发抖。
他偷偷的看了一眼台下的林雪禾,林雪禾正带着满脸的微笑看着他。
也就是一瞬间,周正国,感觉到心里很踏实。
是啊,怕什么?
他一个在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天,就算是输,也要输得有骨气。
“哎哟,就这?还上台交流心得?说话都说不明白,我看是来交流怎么厂子搞倒闭的心得吧?”
“哈哈,你看他那紧张样,腿都在抖。”
苏曼婷更是捂着嘴大笑,边笑还边对沈嘉文说:“嘉文,你快看,那个老头子好可笑。还有那个林雪禾,她以为找了这么个老古董当靠山,就能翻天了?真是异想天开。”
沈嘉文没有跟着她一起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那股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了。
而台上的周正国,听着台下的议论声和嘲笑声,脸涨得更红了。
他直接把手里的讲稿往桌子上一放说道:“我知道,在座的各位,今天看我站在这里,心里都在笑话我。”
“笑话我们第二纺织厂,是个半死不活的破厂子。笑话我周正国,是个没本事的窝囊废。”
“没错!你们笑话的都对。”
“我们厂,设备是老了,思想是旧了,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亏损,连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就算是这样,我们辛辛苦苦染出来的布,人家说掉色,就给退回来了。
退回来后,我们不光是赔了钱,还得陪着笑脸,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地求人家再给一次机会。”
“我们去银行贷款,人家一看我们是第二纺-织-厂,话都不能说一句,直接摇头,一分钱都不肯借。”
“我们走出去,都抬不起头来。我们第二纺织厂的工人,都快成了全沪市的笑话了。”
周正国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这个年过半百的汉子,眼眶都红了。
台下的笑声,渐渐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