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还在嘲笑她的考生,此刻都低下了头,眼中闪过羞愧和迷茫。
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虽然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能听懂那份不公和愤怒!
王德发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竟有如此口才,三言两语,就将他从一个执法者,推到了所有寒门学子的对立面!
这是在诛他的心!
“一派胡言!”王德发厉声打断,眼中寒光四射,“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煽动人心!”
他冷笑一声,脸上满是鄙夷:“你以为本官不知道你的底细吗?不过是在乡野之间,读过几本闲书,侥幸得了些虚名,便自诩为神童,目中无人!”
“如今榜上无名,证明你不过是个浪得虚名之辈,腹中并无半点真才实学!你心中不忿,不思反省自身学问疏漏,反而在此大放厥词,污蔑朝廷抡才大典,其心可诛!”
“你的一切,不过是偷来的虚名罢了!你根本不是什么神童,你就是个骗子!”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狠,直指程凡的痛处。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好像……王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啊。”
“是啊,神童怎么可能连个乡试都过不了?”
“我就说嘛,之前吹得那么厉害,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沽名钓誉,哗众取宠!真是丢尽了我们读书人的脸!”
刚刚被程凡点燃的一点热血,瞬间就被这盆冷水浇灭。
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个位高权重的主考官,而不是一个落榜的“神童”。
看着再次倒向自己的舆论,王德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李文轩等人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林盛更是嚣张地大喊:“骗子!滚出岳阳城!滚出去!”
四面八方,都是指责和谩骂。
程凡站在风暴的中心,看着王德发那张胜券在握的脸,看着林盛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着周围人群那一张张或怀疑、或鄙夷、或麻木的脸。
她知道,讲道理是没用的。
对牛弹琴,永远弹不出共鸣。
想让所有人相信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出他们无法反驳的证据!
“好。”
程凡吐出一个字。
她环视四周,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再次响彻全场。
“王大人说我浪得虚名,腹中空空。”
“台下诸位,说我沽名钓誉,是个骗子。”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
“那么今日,我程凡,便将此次乡试的考题,以及我所作的文章,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我之文章,是珠玉还是瓦石,是锦绣还是败絮,就请在场所有的读书人,所有的父老乡亲,共同评判!”
“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当众背诵自己的考卷?
这……这需要何等的自信和记忆力?!
科举考场之上,题目繁多,文章动辄千字,要在那种紧张的环境下完成,事后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王德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不!不可能!他绝不可能记得!
“荒唐!”王德发几乎是下意识地厉声喝止,“考场文章,岂能随意泄露!来人,给我把他……”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程凡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理会王德发的阻拦,也没有理会周围的惊呼。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离她远去。
她的脑海中,那篇她呕心沥血写就的文章,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再睁眼时,她眼中已无旁人,只有胸中的锦绣文章,要一吐为快!
只听她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今科乡试,策论题为:‘论均田、察吏、恤民之要’!”
“学生程凡,破题曰:国之基,在于民;民之安,在于政;政之善,在于官。均田以养民,察吏以正官,恤民以固本。三者,互为表里,缺一不可,乃安邦定国之首务也!”
寥寥数语,开门见山,气势磅礴!
仅仅是一个破题,就让在场不少懂行的读书人,瞬间变了脸色!
好一个“互为表里,缺一不可”!
好一个“安邦定国之首务”!
这等见识,这等格局,岂是寻常学子所能有?
王德发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王德发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想阻止,可程凡的声音已经如同决堤的江河,滔滔不绝,再也无法遏制!
“论均田,非止于分田地于民,更在于固农本,防兼并。古之圣王,深知‘有恒产者有恒心’。然,豪强并吞,阡陌相连,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此国之大蠹也!故学生以为,当立田亩之限,行‘计口授田,死则归公’之法,使天下之田,为天下之民所用,而非一家一姓之私产!如此,则民心可安,国库可足,天下可定!”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她没有用华丽的辞藻,没有引经据典掉书袋,而是用最平实、最直白、也最锋利的语言,直指时弊!
在场的百姓或许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听得懂“分田地”,听得懂“豪强并吞”,听得懂“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说的,不就是他们自己吗?!
“说得好!”人群中,一个饱受地主欺压的老农,忍不住红着眼眶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点燃了引线。
“是啊!林家……林家就把我家的田给占了!”
“我爹就是因为交不起租子,才活活累死的!”
压抑的怒火,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而那些真正的读书人,更是听得心神剧震,如遭雷击!
“立田亩之限,计口授田,死则归公……天哪,这……这简直是惊世之言!”一个老秀才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
“此法若能推行,何愁天下不定!此子……此子胸中,竟有经天纬地之才!”
他们看向程凡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鄙夷,变成了震惊,再到此刻的敬畏与狂热!
林盛脸上的得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惊恐。他听不懂那些深奥的道理,但他能看懂周围人表情的变化!
他能感觉到,局势,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失控!
王德发更是浑身冰凉,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