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英原以为接下来少不得要被老九报复,没想到竟没了下文。
反倒是传来了太子被废黜的消息。
九月三十日,康熙巡视塞外归来,便直接去了太后处,将废胤礽之事先禀奏了皇太后,然后才下正式下旨,言称胤礽复立以来,狂妄未消,以至于人心大失,祖宗基业断不可托付,今废其太子之位,拘执看守。
而后不久,康熙帝将废皇太子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
二废的历程走完,畅春园已经是寒风飘雪。
这一次废黜,反对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可见太子党不过就是一盘散沙。
岁余正坐在薰笼前,薰着一件新制的里貂褂子,藕荷色西番莲妆缎的面料,领口袖口的风毛出得极好,软绒绒细密。
外头寒风呼啸,翠薇馆温暖如春。
“今年冬天可真冷啊。”岁余感叹道。
舜英目光撇过岁余眼角的细纹,这丫头……也不年轻了啊。
康麻子已经奉太后凤驾回紫禁城猫冬了,畅春园如今倒是静谧。舜英刚刚才结束了连续三日的闭关,此刻手中正捧着一盏牛乳燕窝慢慢吃着。
宫女红藕端了精致的点心,摆在炕几上。
舜英信手捏了一枚芸豆卷吃着,贺圣朝快步进来,打千儿道:“贵主子,皇上又叫人送了两车红箩炭,还有冬日的皮草、缎料也一并送来了。”
舜英“嗯”了一声,“今年天冷,翠薇馆的宫人每人赏赐一身厚实的冬衣。冬被也每人赏一条。”
贺圣朝老脸笑成了一朵花,“贵主子恩厚如海,是奴才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说着,他连忙叩首,“奴才替底下人谢主子隆恩!”
舜英撇了撇嘴:“你下去操办吧,哦,对了,针线上人活计多,年底赏银加倍。”
“嗻!”贺圣朝忙不迭应声,这才跪安退下。
岁余将薰好的里貂褂子收了起来,信步走到舜英近前,“奴才倒是不觉得冷。”
舜英瞅了一眼岁余身上的衣裳——兔皮里子的对襟褂子,虽只是寻常的松江布面料,且绿沉沉的颜色老气,却十分保暖,脚下是一双小羊皮的靴子,不消说亦是皮毛一体的。穿成这样会冷才怪。
“这面料有些旧了,赶明雪霁天晴,好好捯饬一下,换个府绸的料子。”舜英瞧着手肘出都磨起球了。
“这是前年新做的衣裳呢。”岁余嘟囔道,“何况宫女又不能大红大紫上身,不是绿色、就是褐色,还是算了吧。”
舜英嗔道:“你懒死算了!”——这丫头到了冬天,便倦怠得像是要冬眠。
舜英忽地一怔,岁余的确是不年轻了。
这丫头其实只比她小五岁,翻过年来便正好四十了。
四十岁,搁在现代自然是青壮,但在古代,这已经做祖母的年纪了。
翠薇馆有火墙,还有充足的炭盆,明明已经十分暖煦了,可岁余还是穿着兔皮的袄子、羊皮的靴子,换了是刚进宫那几年,皮草哪里需要这么早就上身?穿个薄棉的夹袄便足矣。
“我记得有件紫貂的斗篷,群青色浣花缎料子,上身有些老气,我已经许久不穿了。给你穿正合适。”舜英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道。
宫女住处实在有些远,成天顶着寒风来上班,只怕冷得很。
岁余惊愕地道:“那是去年才做的新斗篷啊!”
“反正我也不喜欢,给你了。”舜英淡淡一笑道,“就是有些长,你自己拿回去改改吧。”
岁余虽然胖瘦与她相若,但个子到底矮了些,那披风长至鞋面,岁余穿着怕是要拖地。
岁余挠了挠头,“回头花几钱银子,叫红藕替我改了就是。”——或者拿件她旧袄子给红藕也成。岁余心想,她的衣裳就没有太旧的,顶多三四年。
舜英暗啐:这个懒丫头!
其实岁余作为教引嬷嬷,使唤底下宫女做活,其实完全可以不必给钱的。只不过岁余素来不占人便宜,因此倒是颇得底下小宫女们喜爱。
忽地,炭盆里“噼啪”响了两声,舜英转头一瞥,便见是两颗栗子爆开了。
她满脸黑线。
岁余嘿嘿陪笑,“顺便烧个栗子吃……娘娘,您要吃吗?”
舜英嫌弃地撇嘴,“叫小厨房给我做个栗子鸡。”——谁要吃炭盆里烤出来的脏兮兮的栗子?
岁余忙不迭捉了正在外间擦桌子的小宫女去小厨房传话,这才拿了铁钳子将炭盆的栗子一颗颗捡了出来,放在个小碟子上晾着。
栗子虽有些焦糊,但透着香甜的气味,略晾了一会儿,不烫手了,岁余迫不及待地开始剥栗子吃,一双白净的手转眼弄得乌漆嘛黑,舜英只觉得没眼看。这个贪吃的老丫头!
用过了晚膳,天色已经大暗,翠薇馆一盏盏羊角宫灯亮起,照得寝殿一派亮堂。
舜英歪在罗汉榻上,翻看着新送来的冬日份例单子,不仅仅是炭例翻了倍,缎料、皮草也多了三成,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物什,都远超贵妃份例。
不过这些年一直都是如此,舜英也习以为常了。
“如今宫里宫外没出什么事儿吧?”舜英合上单子,随口问道。
岁余已经洗干净了手,干净利落地坐在脚踏上,回话道:“太子才刚被废,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宫里宫外都安生得很。”
记得一废太子的时候,可闹腾得紧呢。
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岁余又道:“哦,对了,四福晋又病了。”
舜英揉了揉眉心,弘昀两年前的冬天殁了,每到这孩子的忌日,四福晋总要病上一场。雍亲王本有意将襁褓中的第四子给福晋抚养,但膝下连死了三个孩子,四福晋似乎是心枯了,无意再抚养一个孩子了。
这应该就是清章宗乾隆是也了。不过这会子还没有正式的大名,雍亲王只给他取了乳名,叫元寿。
“拣些滋补的好东西,差人送去雍王府吧。”舜英叹气道。雍亲王去岁连得两子,今年康麻子又将湖广总督年遐龄的小女儿年氏赐赐给他做侧福晋,可谓是意气风发。甚至以后,雍亲王还会有很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