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曼一言不发地走回内殿,将手里那个原封不动的食盒,“砰”的一声砸在桌上。
汤汁从食盒的缝隙里溅出来,在紫檀木的桌面上留下一点难看的油渍。
春桃吓得肩膀一抖,小声喊:“娘娘......”
沈曼曼没理她,径直走到床边,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进去。
被子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声音,黑暗里,只剩下她自己粗重的呼吸。
委屈、愤怒,还有一种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像无数只蚂蚁,在她心上爬来爬去,又麻又痒。
她算什么?
金銮殿上,他为她手撕祖训,威逼百官,那份霸道决绝,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结果呢?
转头就把她晾在这里,不闻不问。
她放下身段主动示好,换来的却是当着一个新得宠的答应的面,被拒之门外。
这算什么?pUA吗?
打一巴掌,给颗甜到发腻的糖,等她吃下去了,就用一盆冰水把她从头浇到脚?
【有病吧!真是有病!】
她终于忍不住,在脑子里尖叫起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夸你你生气,不夸你你也生气!哄着你不行,不理你更不行!】
【我都主动给你送汤了,你还想我怎么样?给你跪下唱征服吗?!】
【阴阳怪气,忽冷忽热,你这赛博精神病,真他妈难伺候!】
【这个皇后谁爱当谁当!老娘不干了!】
她越想越气,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很快就浸湿了枕头。
被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憋得胸口发闷,心里那股邪火却烧得更旺。
【你以为我不想真心对你好吗?】
【你跟个定时炸弹一样,我哪敢啊!】
她狠狠一拳砸在柔软的床垫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那些夸你的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怕你发疯!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吓人?】
【在金銮殿上,你说撕就撕了太祖遗训,那玩意儿在你眼里跟擦屁股纸一样!说踹就踹了龙案,那可是金丝楠木啊大哥!】
【还有,你动不动就要诛人九族!诛九族啊!我听着都腿软!我怕哪天一句话说不对,睡一觉醒来,我全家都没了!】
【虽然我爹妈不在这里,可我怕啊!我这胎教都快成恐怖片了!我儿子以后生出来,会不会也跟你一样,动不动就想灭人满门?】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社畜,只想摸鱼躺平,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是你!是你非要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的!】
【现在倒好,把我架在火上烤,又对我搞冷暴力!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给个痛快话行不行!】
她哭得抽抽搭搭,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倾泻而出。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寝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木屑纷飞。
沈曼曼吓得一个哆嗦,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眼角还挂着泪。
蔺宸就站在门口,逆着光,像一尊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煞神。
他胸口像是拉着一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眼眶烧得通红,血丝从眼底一直蔓延到眼角。
他几步就冲到了床前。
沈曼曼被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心跳都停了半拍,下意识地抓紧被子往后缩。
【完......完蛋了......背后说老板坏话被当场抓包......】
【这回不是白绫毒酒了,估计要直接上物理超度了......】
她脑子里的念头还没转完,蔺宸已经到了床边。
他伸出手,本想一把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从被子里抓出来,可当他看到她缩在床角,像只受惊的小动物,那双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却被泪水洗得格外亮,所有毁天灭地的怒气,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只剩下慌乱和密密麻麻的心疼。
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僵硬地顿了一下,最后猛地落下,变成一个笨拙又用力的拥抱。
他双臂如铁箍,一把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骨血里。
沈曼曼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鼻腔里全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龙涎香,还混着一丝从外面带进来的夜风的凉意。
“对不起。”
他声音又哑又沉,尾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轻颤,在她头顶响起。
“是朕......吓到你了。”
沈曼曼愣住了。
她脑子嗡的一声,像被敲了一记闷棍,彻底不会转了。
她眨了眨挂着泪珠的睫毛,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冒出一个念头。
【嗯?剧本不对啊......他......他怎么道歉了?】
这比他冲进来直接砍了她,还要让她觉得惊悚。
蔺宸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
“朕不知道......你那么怕。”
他听见了。他全都听见了。
她那些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控诉,像一把钝刀,割得他心脏鲜血淋漓。
他一直以为,她不怕他。
她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敢在心里肆无忌惮地吐槽他,甚至敢收拾包袱准备跑路。
他以为她是不同的。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些所谓的“不同”,不过是她为了活下去,给自己套上的一层厚厚的、戏谑的壳。
壳下面,是会因为他一句“诛九族”就吓得瑟瑟发抖的恐惧。
“前...前男友,”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朕以后......”
不说诛九族了吗?
沈曼曼在他怀里,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所以......这几天不理我,就是因为我夸你的时候,提了一嘴我前男友?】
【不是,大哥,你这醋吃的也太莫名其妙了吧?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而且,我那是为了衬托你的伟岸形象啊!】
蔺宸的身子明显一僵。
他松开她一点,低头,对上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前男友?”他重复着这个让他嫉妒到发疯的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他......拧不开瓶盖?”
沈曼曼看着他这副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纠结的点在哪里,那股荒谬感冲散了恐惧和委屈,让她觉得又气又好笑。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
她伸出手,也不管什么君臣之礼了,带着怨气一下一下捶着他的胸口。
“你混蛋!”
“你才拧不开瓶盖!你全家都拧不开瓶盖!”
她没什么力气,那拳头落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跟挠痒痒似的,捶着捶着就变成了无力的软拳。
可蔺宸却任由她打着,一动不动。
他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心口像密密麻麻地疼,他只能笨拙地、一遍遍地用指腹去擦她脸上的泪。
“是朕的错。”
他终于懂了。她不是不真心,她是真的怕。
他那些习以为常的、用以震慑臣子的手段,在她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看来,是足以让她夜不能寐的恐怖。
沈曼曼打累了,也哭累了,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
“那......李答应是怎么回事?”她闷闷地问,还是有点不甘心。
“李答应?”蔺宸皱眉,想了一下,“你说那个弹琴的?”
“朕让她滚了。”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朕只是......听见你心里说朕不如那个......前男友,朕心里不舒服。”
“朕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只能不见你。”
沈曼曼听完,心里最后一点疙瘩也没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别扭又认真的样子,又气又好笑。
“蔺宸,你就是个笨蛋。”
蔺宸没反驳。
他低头,轻轻吻去她眼角最后一滴泪。
“嗯,朕是笨蛋。”
误会解开,寝殿里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冰冷。
蔺宸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怎么也不肯撒手。
第二天一早。
高福就领着司礼监和内务府的总管,乌泱泱地跪在了凤鸣宫外。
蔺宸刚亲自喂沈曼曼喝完一碗粥,心情极好。
“何事?”
司礼监总管哆哆嗦嗦地呈上一张图纸。
“陛下......您昨夜下旨,命奴才们连夜赶制的凤冠图样......只是这......这上面的东珠、鸽血石......还有整块的暖玉......国库,国库里也凑不出这么多啊......”
那图纸上的凤冠,流光溢彩,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串上去。
蔺宸瞥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
“凑不出?”
他转头,看向身旁还在犯迷糊的沈曼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朕的皇后,当用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说完,他视线转向殿外,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传朕旨意,命各附属国进贡。告诉他们,朕只要最好的。”
“半月之内,朕要在大典上,亲手为皇后戴上这顶凤冠。”
殿外,路过的张才人恰好听见这句,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看着凤鸣宫紧闭的殿门,眼里满是淬了毒的嫉妒。
一个宫女出身的贱人,凭什么?
那顶凤冠,本该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