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族老被这眨眼之间的巨变,惊得眼珠子都快翻白了,他既没有祝宁张狂的本事,也习惯了以家族利益为重。
所以,他步履踉跄的冲过来,第一时间去察看程天鹤的生死!
“程先生!”
大族老半跪在程天鹤身旁,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探上程天鹤的鼻息,他二人距离不远,程天鹤用力的瞪着两只眼珠,似是死不瞑目。
祝宁没时间浪费,提步往化妖池走去。
程天鹤断了喉咙,大罗神仙也难救,必然是死透了。
可卫凌然和谢骋已经在天坑等候大半天了,自从中午过后,卫凌然再不曾用膳进水,祝宁有些担心卫凌然的身子。
初见时,卫凌然便因挨不了饿而发了脾气,所以在温饱方面,祝宁对卫凌然一直很上心。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进入化妖池的当口,本该死绝的程天鹤,竟以本命精血为引,将一缕残魂注入了大族老的体内,夺舍大族老,借大族老肉体重生了!
幽幽冥夜,祭祀台上的长明灯,摇曳不停。
“大族老”浑浊的双眼,缓缓迸发出锐利寒光,他从地上站起身,感受到这具身体比他原身还要苍老无力,他无奈之余,又觉庆幸。
今夜之事,是他轻敌了,原以为祝宁是只蝼蚁,轻轻一脚便可踩死,未料想,竟是只披着幼崽羊皮的恶狼,害得他枉送了性命。
但上天也算怜他,把大族老送到了他的面前,令他有机会为自己博了最后一线生机!
此身,虽不如他的原身鼎盛,但若借大族老的身份行事,足够掀起新的风浪!
祝宁毫无察觉。
她察看了化妖池,发现禁制确实被加固了,小树妖们完全被禁锢在池底,连哀鸣都发不出来。
往日躁动的妖雾,也完全消停了,整个化妖池,是几十年来难得的静谧。
祝宁轻轻阖眸,召唤薛昭,“你帮小妖们松松绑吧。”
薛昭从沉睡中苏醒,妖力释出,青光触到镇妖符箓的瞬间,符箓上金红交织的纹路骤然亮起,像是被惊扰的困兽般剧烈震颤,发出细碎的“滋滋”声!
祝宁掀目,视线贯穿妖雾望向池底,只见原本泛着冷光的禁锢结界,渐渐褪去锐利的锋芒,像是被温水融化的寒冰,边缘开始变得模糊、柔软。
小树妖们起初仍是僵滞的,枝桠间蜷缩的叶片纹丝不动,可随着结界的束缚一点点松动,最靠近池边的那只小妖,终于缓缓抬起了蜷曲的细枝,枝尖沾着的池底淤泥簌簌落下,紧接着,一声细若蚊蚋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沉寂许久的腥臭泛黑的水面。
这声呜咽像是个信号,池底的小树妖们接二连三地有了动静。
“够了。”祝宁叫停。
薛昭收回妖力,青光寂灭。
禁制只松动了三成,小树妖得以喘息,想要完全逃出去,却是绝无可能。
祝宁满意极了,想到大族老还在祭室,她叮嘱薛昭不要轻易出来,然后便朝外走去。
一来,她得处理程天鹤的尸体,诚如他所说,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二来,她要去看看卫凌然是否能发现化妖池。
但奇怪的是,祭室里只剩下躺在血泊里的程天鹤尸体,大族老竟不知所踪!
祝宁四下环顾,秀眉紧锁,难不成大族老被吓跑了?可大族老立世几十年,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啊!
如此猜度间,她在尸体前站定,程天鹤的眼睛,终究是阖上了,整张脸白如薄纸,像是被抽干了精血,死状惨烈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被树妖残害的那些人。
祝宁咂了下舌,目中燃起忿恨,“老东西,死在我手里,你可是一点儿都不冤!即便你今夜不主动上门送死,我迟早也要找到你和秘术师,为我自己、为祝家所有被献祭的女童报仇!”
一缕细风,忽从身后掠过!
祝宁眉心一动,这祭室四面皆是封死的石壁,唯一的出入口便是面前这扇刻满饕餮纹的青铜门,地上的血迹铺了满地,除了她,并无其它足印,背后的风,从何而来?
对危险的敏锐感知,令祝宁身形如惊鸿般迅速回转,掌风裹挟着凌厉气势,不留半分余地的拍向身后空处!
然,程天鹤有过被祝宁偷袭的经历,早就防着她这一手,他不过是甩了件外衫,诱她出手罢了。
祝宁掌风落空的同时,程天鹤形如鬼魅的出现在了她的背后,将那柄断刃,狠狠地插入了她的背心!
衣料和皮肤被刺破的声音,惊醒了薛昭,保护祝宁的念头,令薛昭顾不得祝宁的叮嘱,祭出最强妖力,诡异青光如裂夜惊电,骤然罩满祝宁全身!
程天鹤大惊,他原身死前对祝宁会妖术的疑惑,在此刻得到了证实,他是镇妖师,本是她的克星,然而换了身体,他手中并无镇妖符箓!
心思斗转星移之间,程天鹤决定先保命要紧,但他逃离之时,仍是不甘的手腕猛地一拧,断刃在祝宁背心又深刺半寸!
但也因为如此,程天鹤的身躯,被青光重击,倒飞出青铜门,从山腹摔落!
祝宁费力的回过身,剧烈的疼痛,如滚烫的烙铁般狠狠熨在后背,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在从她的身体里快速流失,浸湿的衣衫,贴在皮肤上,有种不适的黏腻感,周遭的空气,愈发染上了铁锈般的血腥气。
她指尖深深抠进掌心,以自虐的方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薛昭!”
祝宁粗喘着气息呼唤,“你怎么样?还好吗?”
她们二人双魂共生,她的躯体受到重创,薛昭的残魂也如遭利刃割裂般剧痛难忍,识海深处好似有鱼线撕扯着薛昭,令薛昭颤栗不止。
“我……还好。”薛昭冷冽的声线,变得粗哑不堪,“别怕,我帮你护住心脉,你不会有事的。”
闻言,祝宁呼吸急促起来,“我伤得太重了,你……你是不是要用元灵帮我疗伤?不行,这太危险了……”
“祝宁,你听我说,我们的生死是绑定在一起的,你的躯体若是死了,我也会魂飞魄散的!”
薛昭说完,不再给祝宁拒绝的机会,直接祭出元灵,用来修复祝宁破裂的心脏。
青铜门内摇曳的烛火,映照着祝宁苍白的脸庞,左眼的青色妖纹,磷光愈盛,显得妖冶而阴鸷。
良久,薛昭终于停了手。
祝宁后背仍然血流不止,但她的疼痛感减轻了许多,内里被治愈,剩下表皮的伤,还需要慢慢将养。
她问:“薛昭,刚刚偷袭我的人,你看清楚是谁了吗?”
薛昭道:“是祝家的大族老。”
“大族老?”
祝宁震惊一瞬,随即否认,“不可能,大族老根本不会武功,他就是个占着辈分,养尊处优的老头子。”
薛昭思索了片刻,语气充满疑惑,“我看到的人,确实是大族老,但他的气息,又不像是大族老。祝宁,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祝宁一怔,“你是说,大族老可能被夺舍了?”
“我不能确定,只是猜测。”薛昭回道。
祝宁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便能解释的通为何大族老会武功了。但他怎会被夺舍呢?是谁夺……”
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地上的尸体时,瞳孔忽地一紧,“程天鹤!”
可惜,薛昭动用了元灵,虚弱的厉害,无法再陪祝宁继续分析了,她低迷的道了一句:“我要修炼去了,你自己保重。”便进入识海沉睡了。
“程天鹤!”
祝宁银牙紧咬,戾气再次罩满全身。
没想到,她去了趟化妖池的功夫,程天鹤竟死而复生,竟敢孤注一掷,宁可承受青光反噬,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祝宁慢慢冷静了下来。
程天鹤的本事,已是深不可测,程天鹤的师父秘术师,又会是何等的可怕?
她的半妖真身已然暴露,她和薛昭又双双受创,程天鹤作为镇妖高手,她们的处境,怕是堪舆了!
为今之计,必须寻个有力的帮手,才能自保,乃至报仇!
……
卫凌然等得昏昏欲睡时,终于听到了树妖的呜咽声!
他瞬间清醒!
透过天眼,他清楚的看到天坑上空的树妖,朝着对面的镜墟山飘去,而镜墟山的山腹位置,亦有树妖的嘶鸣声,断断续续的穿透了夜空!
“谢兄,等到了,你看那里——”卫凌然激动的抬手一指,“那地方定是滋养树妖的老巢!”
谢骋虽然看不见,但他完全相信卫凌然,追查了这么久的妖祸案,终于追到了源头,他心中亦是兴奋,“太好了,我们先灭了妖尸,再过去看看!”
卫凌然立刻作法,身体悬空三丈,祭出七道血符,织成了一张血色大网,将所有妖尸罩入其中!
不消片刻,妖尸悉数被屠,化为黑色的粉末,融入了天坑的沙土中。
“三十六条生命,已尽归于尘。”
卫凌然心生怜悯,又出手画了道往生咒,念诀:“大道慈悲,随声咸度。一切亡魂,随香普度。开彻九幽,飞腾太虚。不可思议功德。”
做完这一切,两人相携离去。
行至山脚,正要锁定具体方位,卫凌然忽然眼尖的发现,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靠在山壁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谢兄,你看!”
顺着卫凌然的视线望过去,谢骋迟疑着做出判断,“好像是个人。”
卫凌然疾步而至,待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容,他激动惊呼:“小家主!”
谢骋一滞,随即祭出邺火莲灯照明。
祝宁双目闭阖,毫无反应。
“小家主,小家主你怎么了?”
卫凌然一边急唤,一边检查祝宁的身体,只见她嘴角有血渍,后背插着一柄断刃,几乎全部没入了身体!
见此伤势,莫说卫凌然吓白了俊脸,就连谢骋都深感震惊,他连忙探上祝宁的鼻子,随即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死,只是昏迷了。”
“谢兄,妖穴跑不了,眼下救人要紧!”卫凌然急得声音都在发颤。
谢骋沉吟一瞬,点了点头,“好,我们先救人。”
卫凌然立刻打横抱起祝宁,朝着入口处狂奔。
……
程天鹤摔伤了腿,但他未敢久留,第一时间返回了祝氏庄园,并以大族老的身份,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湘园。
祝宁是妖,他已然可以确定,但经过方才的交手,他并没有把握除掉祝宁,一旦失手,他可没有机会再夺舍重生了。
所以,他得从长计议,慢慢谋划!
祝宁被送回了棠园。
罗笙和祝妈妈看到祝宁重伤昏迷,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昏厥!
“我派人去请大夫!”
“来不及了!”
谢骋站在门口,拦住了罗笙的去路,他道:“小家主的伤情不容乐观,耽误不起,若你们信得过我,我可以为小家主医治。”
罗笙一怔,“你会医术?”
“我是仵作,自是通晓医理。”谢骋淡定回复。
卫凌然焦灼的俊脸,涌上欣喜和激动,“罗笙,他治外伤没问题的,就让他给小家主医治!”
谢骋常年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活儿,又怎会医不了外伤呢?
罗笙多看了几眼谢骋,神色复杂的说道:“我不信你,但我信卫公子。你尽心医治家主,待家主醒了,定不会少了你的厚赏。”
“需要热水、伤药、绷带、剪刀。”
谢骋丢下一句,抬脚跨入门槛儿,走进祝宁的寝屋。
祝宁趴在床上,整个后背都是血淋淋的,着实教人触目惊心。
祝妈妈和罗笙分头去准备东西。
很快,一切所需备齐。
“剪破小家主的衣服,用热水浸湿布巾,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
谢骋是男子,可以假手于人的事情,他都交付了出去,待到拔刀时,他先封住了祝宁的穴位,以免失血过多。
但断刃被拔出的一刹,祝宁竟被疼醒了,呻吟了一声后,又再度陷入了昏迷。
卫凌然眸子发红,哪怕是谢骋亲自出手,他仍然担忧的身躯紧绷,未有片刻的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