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眼中露出了悲伤的神情,夹带着一律解不开的疑虑。
她在人间也生活了一年多,可是却仍看不懂人类之间的情感。
长老口中的那个,有着七情六欲,喜乐悲欢的人间,她原以为,是十分美妙的存在的。
原先在听洛莺时描述她的生活时,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自己亲身体验她的人生时,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不知是她用错了方法,还是因为,她只是一条龙,即使变成人,也体会不到只属于人类的情绪。
“你没有错。”洛莺时牵起她的手,海浪拍打在脚下的礁石上,发出沉闷又清脆的响声,让她的声音听起来也铿锵有力。
她注视着阿九的眼睛,认真道:“不管你是不是人类,你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的嘴角染上一抹笑,就像是以前她在海边谈论自己的丈夫孩子那样,有一种陷入美好回忆中的甜蜜,可与那时又有很大不同。
洛莺时微微转头,望向仍旧漂浮在空中的玉盒,道:“我在那个玉盒里的时候,每天都很想出来跟你说话,可是我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但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全都看得到,我知道,不管是吴庸的病,还是连中,你都已经尽力了。”洛莺时说到这里,心头仍是有酸涩疼痛的,眼眶忽然微微发红,“我从没有辜负过他,是他负了我,所以,我没什么好后悔和遗憾的。”
“只是可怜了连中……我当初没有早点领悟,也没有好好尽到一个做娘的责任,希望他下辈子,能投胎去一个好人家吧。”
洛莺时眼中带着闪烁的泪花,唇边却噙着笑,轻声说:“阿九,谢谢你。”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叫出来,阿九怔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她眨眨眼,把那抹热意褪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等你去投胎了,我去找你。”
洛莺时把眼泪收住,惊讶道:“你能找到我?”
阿九点点头:“我有办法。”
洛莺时笑容更甚:“好。”
为了让她俩好好叙旧,穆辛和司长命等人都自觉地绕到礁石后面等着。
这个距离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却能很清晰地看见,洛莺时的身体已经渐渐变得透明了。
穆辛从斜靠着的礁石上起身,抬脚往前走:“时间该到了。”
等他们走进,阿九已经着急地上前去抓洛莺时,可是方才还与常人无异的洛莺时,此刻已经化为了一缕轻烟,如同绽放的烟花一般随风消逝,只在最后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记得快点来找我。”
阿九看着自己虚握在空中,却什么也没抓住的掌心,僵住了身体。
过了良久,才慢慢收紧了拳头,眸光黯淡地说:“我会的。”
穆辛难得起了一点安慰人的心思,懒懒地说:“我会养好她的魂魄,让她尽快去投胎的。”
阿九侧目看他:“多谢。”
她朝前几步,站在礁石边缘,衣角迎风飞扬,望着漫无边际的海面,低声道:“我觉得,人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不过,她很好。”
一条黑色的巨龙腾风而起,盘旋着飞向空中,接着咆哮了一声,坠入海面,彻底消失不见。
“她回家了吗?”司长命问。
穆辛道:“应该吧,也有可能遨游四海去了,骊龙族都是行踪不定的。”
话音刚落,一颗闪着荧光的珠子从海面飞出,停在了穆辛面前。
穆辛拿出牵香引,将那颗蜃珠收了进去。
骊龙已经离开,但他们还得回去帮吴庸和吴连着把后事给料理了,总不能就这么丢着不管。
这件事情,也只在云城当了一段时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便逐渐被人遗忘。
准备去下一站前,司长命和穆辛坐在客栈的房间里喝酒。
今日刚好是十五,硕大的圆月挂在空中。
司长命一口闷掉杯里的酒,看穆辛手中把玩着的那颗,阿九临走时,直接送给了他们的骊珠,忽然轻笑一声,道:“你那逆天改命的法子,不会也要用别人的寿命来换吧?”
穆辛的手顿住,眼神微暗,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呢?”
司长命沉默片刻,沉声道:“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背负着别人的生命活,这太沉重了。”
刚说话又话锋一转,开玩笑似的说:“但如果是用穆老板你的寿命来换的话,我倒是可以接受,毕竟我付了那么多钱呢。”
穆辛把骊珠收进怀里,往杯里添了点酒,勾着唇角道:“那恐怕要让司公子失望了,我从不做这种亏本的生意。”
司长命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明月将夜空照得透亮。
“今人不识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你说人就算活千年万年,又有什么不同呢?对于天地万物来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穆辛调侃道:“你这是忽然想通了,不怕死了吗?”
司长命轻声笑了笑,却没说话。
穆辛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其实生与死,只看世人怎么看待。”
司长命说:“你怎么看待的?”
穆辛耸耸肩,狐狸般的眼睛又眯起来,冲他挑了下眉:“不管怎么看待,反正我应该能活挺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