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阔海怒目圆睁,虽然怒气上涌,却控制了音量免得被周围人听见。
李琰试探问道:“我父亲他,到底是怎么过世的?”
“其实俺也不知道具体情形。”
白阔海苦笑道:“因为那天晚上,沈节度是在内宅发病的。俺们这些人收到消息时,只以为他是奔波疲劳偶感风寒。”
他喝了一大杯茶,又道:“就在那天晚上又发生了奶娘拐走小娘子的事,俺们都被派出去追捕这婆娘,第二日中午才返回。”
“回到沈家,就听到了沈节度过世的噩耗。”
白阔海想起那天的混乱疲劳和震惊愤怒,仍是颇有感触。他给自己又倒了一大杯茶,再次一饮而尽。
“沈节度他在战场上龙精虎猛,一人能敌数百。一夜之间人就没了。大家都说人有旦夕祸福,俺就是不信。”
白阔海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那疲于奔命一夜后的清晨:“那天早上,俺是第一个回府的。在垂花门那里,俺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拿着一包衣物离开。”
他看着李琰,眼中有惊恐更有愤怒:“那上面有血,浸透了滴滴答答的全是血。”
“俺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想起了这事,越想越觉得不对。”
“你有没有看清这人是谁?”
“当时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俺事后反复回想,又偷偷去打听,终于确定了此人身份。”
“他是大夫人身边陪房陈嫂的侄子陈显。”
他说的陈嫂就是管事孙二的老婆,内宅叫做孙二家的。是当年跟着大夫人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
“据说沈节度是中风后吐血而死的,那为何要鬼鬼祟祟地把染血的衣物藏起来?俺觉得这其中必定有鬼!”
“你后来没有去继续追查吗?”
“俺被派出去找小娘子你,三个月后才无功而返。再去找这个陈显,他已经不在沈府做事了。他连活契都没有签,就是来帮忙的。”
白阔海说完这件事欲言而止,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还有一件事一直挂在俺心头。”
他看了一眼李琰,“俺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这事总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沈节度出殡那天,俺是负责抬棺的其中一人。”
“俺总觉得,棺材里的重量不对,好似比平时轻了些。”
“你们几个人抬棺,当然会轻松些……”
“沈节度当年受过伤,俺们几个也用担架抬过他。撇去棺木的重量,那斤两真的不对!”
白阔海是个认死理的人,他私下也跟其他兄弟说过这话,大家也劝过他,但他就是觉得不对。
李琰目光闪动:“也许,父亲尸体被掉包了?”
“俺也怀疑过,但又觉得不可能。最后封棺是俺们几个帮着盖板敲钉子的,里面躺的确实是沈节度。”
李琰微微皱眉,又问:“在此之前,父亲遇到过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吗?”
“要说不同寻常之事,沈节度那一年都是霉运缠身!”
说到这事,白阔海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沈节度治军严谨,没想到竟然会出现三万两银子的亏空,那阵子他寝食难安,人也显得憔悴。他被御史参了一本险些下狱,原本到手的枢密副使也没了。”
白阔海愤愤不平道:“大人平日清廉简朴,官服洗得发白都不舍得换,平日里未见什么奢靡花销,说他贪了三万两,俺第一个不信。”
“但父亲当年好似并未替自己辩白,默默认下了此事。”
李琰画让白阔海更加火大,“俺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人他无论有什么苦衷,都可以向天子私下陈情。以他们俩旧日的交情,有什么事不能说开?”
“后来大人被贬去淄州做刺史,他也没忙着就任,带着另外两个他最倚重的亲随一直在外面奔波。忙了好一阵才回家探亲,没想到就……”
“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在何处?”
“他们叫沈初沈末,是跟着大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比起我这种跟随大人不久的,当然更加亲近。”
“这两个人没跟大人一起回来,后来也没再听说过他们的下落,也没人见过他们。”
白阔海越说越觉得这中间蹊跷颇多:“这些事越说越邪乎,俺本来也不准备惊扰小娘子你,但俺听说你跟了魏王殿下,有这么粗的大腿可抱,俺查清这事的心思就又活了。”
他用语虽然粗俗,但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李琰心中暗暗赞许。
对于沈耘意之死,她心知肚明其中的诀窍,但还是做出迷惑不解的模样安慰了白阔海几句,最后又说:
“你对父亲的忠肝义胆,我都看在眼里。待此间事了,若是母亲和我都同意,你是要留下还是要出去闯荡?”
“俺曾经想跟着沈节度入军伍博个功名,没想到一蹉跎就是十多年。在洛京也呆腻了,想出去走走,会会老朋友。”
白阔海的心气,似乎被这十多年的平庸日子磨没了大半。
李琰心头有数,又不动声色的诱导道:“十多年过去了,你那些老友旧交,只怕散落在天南海北,一时并不好找。”
“是啊,俺也在发愁这个。”
“有没有跟你最为投缘的?我也许能替你打听一下?”
白阔海有些不好意思:“不怕小娘子你见笑,俺以前混绿林道上的,其实就是聚众做盗匪,打家劫舍啥的,实在不值一提。”
“当时有二十多路反贼盗匪,虽说以义气为先,实则利合则聚,不合则散。俺当过头领,也跟过几个头领,唯有十七八岁时跟过一位大哥,他叫作徐山宗,可以称得上是目光远大、义薄云天。”
“俺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有些绿林中人虐杀掠夺百姓,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唯有这位徐大哥,他曾当众说:‘刀剑向朱门,劫财不取贫!’俺听了这话,心里都舒畅很多!”
白阔海讲起自己当年崇拜的大哥,一时滔滔不绝:“当时俺跟随徐大哥在睦州占山为王,附近有七八万人来投。徐大哥定下三不铁律:不掠民,不欺善,不毁田。周围州县的百姓说我们的军纪比官兵还好。”
“后来呢?”
“当时的朝廷还是后晋,皇帝拒绝向北燕称臣,杜重威那狗官率二十万大军迎敌,却输得一败涂地。”
“徐大哥从来不鸟官府,这时候却带着全体弟兄去伏击北燕人,最后大家死的死散的散,整个山寨都没了。”
“俺再也没见过徐大哥,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李琰眼中精芒乍现:白阔海只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这位义兄徐大哥,多年后几经沉浮,竟然成为了梁国的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