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昊那一声干巴巴的“你醒了？”还飘在空气里没完全落下，他自己就先被自己这蠢问题给臊得不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个突然卡壳的机器人，只剩下两只眼睛还黏在苏离身上，眨都不敢多眨一下，仿佛怕一眨眼，眼前这个苏醒过来的身影就会消失。
温瑶刚小心地把水杯从苏离唇边拿开，一抬眼就瞧见了门口那个几乎要石化，脸上表情又是激动又是局促，还带着点傻笑的雷昊。
她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小子，刚才挤进来的那股猛劲哪儿去了？
现在倒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学生。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揶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地传到雷昊耳朵里：
“行了行了，别在门口当门神了。
要么就进来安静坐会儿，要么就赶紧回去休息！
你瞅瞅你自己这样子，衣服没穿好，鞋也没提利索，伤口是不是又渗血了？看着都碍眼。”
这话像是一把钥匙，一下子把雷昊从那种僵直状态里撬动了。
“进！我进来坐会儿！”
他几乎是抢着回答，声音因为急切而有点发飘。
回去休息？开什么玩笑！
他现在精神得能再去扛十根木头，怎么可能回去对着那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
他像是生怕温瑶反悔似的，赶紧迈开步子，几乎是蹭着地面挪进了病房。
他也没敢靠太近，就在离床尾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找了个看起来最不碍事的矮凳，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腰板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那姿势，比第一次参加新兵集训时还要标准。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不受控制地，时不时飞快地瞟向床上的苏离，确认她是不是还在，是不是真的醒了。
苏离刚醒，精神和体力都极度匮乏，对外界的感知还有些模糊和迟缓。
她能感觉到有人进来，也隐约听到温瑶和来人的对话，但并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
她的大部分意识还沉浸在摆脱漫长黑暗的疲惫感中，只是依循本能小口呼吸，感受着温热水流滑过喉咙的滋润。
就在雷昊刚把自己“安顿”在矮凳上没多久，门外又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却并不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陈墨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身后还跟着赵大山、石坚等几个核心小队成员，显然都是得到消息后立刻赶过来的。
“指挥官！”
陈墨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如释重负，他快步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苏离脸上，仔细打量着她的气色，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赵大山也跟着挤了进来，憨厚的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激动笑容，搓着手，声音洪亮：
“指挥官！你可算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这大嗓门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出。
石坚话不多，只是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对着苏离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也满是关切。
一下子涌进来好几个人，病房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问候声此起彼伏。
苏离抬起还有些沉重的眼皮，视线缓缓扫过围在床边的熟悉面孔，看到大家眼中真切的担忧和喜悦，她苍白虚弱的脸上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非常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好，只是暂时还没什么力气说话。
陈墨是个人精，一看苏离这状态，就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休息。
他立刻压下自己内心的激动，转过身，对着门口还聚着的一些探头探脑的人群，以及病房里的自家兄弟，摆了摆手，提高了声音说道：
“好了好了，人都看到了，指挥官醒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但指挥官现在需要绝对安静休息，咱们这么多人挤在这儿，空气都不流通了。
都散了吧，让指挥官好好缓缓精神，有什么话等指挥官精神好点了再说！”
他这话说得在情在理，语气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赵大山虽然还想再多看两眼，但也知道陈墨说得对，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
“对对对，让指挥官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再来看！”说着，便跟着陈墨开始招呼其他人有序离开。
石坚也再次对苏离点头示意，然后默默退出了病房。
人群开始逐渐散去，病房里重新变得宽敞起来。
陈墨安排好了外面，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矮凳上，腰板挺直，明显是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里的雷昊，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温瑶。
他走过去，拍了拍雷昊没受伤的肩膀，低声道：
“走了，雷昊，别在这儿打扰指挥官休息。”
雷昊抬起头，眼神里写满了“我不想走”四个大字，嘴上支吾着：
“我……我坐这儿就行，保证不说话，不打扰……”
温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一边整理着旁边的医疗器械，一边没好气地对着雷昊说道：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你看看你这样子，脸色白得跟纸一样，绷带上是不是又见红了？
你自己还是个伤员，不去休息，跑来这里硬撑着算什么？
是想等会儿直接晕倒在指挥官病房里，给她添乱吗？”
她这话说得有点重，但句句在理，直戳要害。
雷昊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他确实感觉伤口疼得越来越厉害，脑袋也有点发晕，只是刚才一直靠着精神强行撑着。
陈墨见状，知道光劝是没用了，直接上手，一把抓住雷昊的胳膊，把他从矮凳上拽了起来：
“走了！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似的！
温医生说得对，你想守护别人，首先得自己别先趴下！”
他的力气比受伤的雷昊大得多，几乎是半拉半拽地把不情不愿的雷昊往病房外拖。
雷昊被拖得踉跄了一下，伤口一阵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挣扎着回头，目光越过陈墨的肩膀，急切地看向病床上的苏离。
苏离似乎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虚弱的目光再次投了过来，落在被陈墨拖着、一脸不甘和焦急的雷昊身上。
就这一眼，让雷昊瞬间停止了挣扎。他不能……不能再让她为自己费神了。
他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任由陈墨把他拖出了病房，只是在门口消失前，又最后深深地望了里面一眼。
病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温瑶走过去，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她回到床边，替苏离掖了掖被角。
苏离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轻声问温瑶：
“雷昊那小子……怎么回事？”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看着怪怪的……跟平时不太一样。反应也慢，说话也……傻里傻气的。”
她甚至微微蹙了下眉，带着点认真的担忧问道：
“难道是这次伤到脑袋，变傻了？”
她记忆里的雷昊，一直是那个精力旺盛、行动快过思考、有点莽撞但充满活力的年轻队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嗯……呆头呆脑，还婆婆妈妈的了？
除了伤到脑子这个解释，她一时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
“噗——”温瑶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她赶紧捂住嘴，但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看着苏离那一本正经疑惑的样子，只觉得有趣极了。
“我的好指挥官诶，”
温瑶笑着压低声音解释，
“他哪里是伤到脑子变傻了，他那是……太担心你了！”
“担心我？”
苏离眉宇间的疑惑更深了。担心是正常的，可这表现也太过头了吧？
“可不是嘛，”
温瑶回想起之前雷昊固执地守在床边，以及刚才那副失魂落魄又强打精神的样子，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可是没少往这儿跑，谁都劝不走。
白天跟你说话，晚上也在门外守着，比谁都上心。
刚才你醒过来，他怕是高兴得过了头，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所以才显得有点……嗯……傻乎乎的。”
她顿了顿，总结道：
“说白了，就是心思太重，一下子放松下来，有点不会正常表达了。”
苏离安静地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她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哦”了一声，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喃了一句：
“那……真是有心了。”
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似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不值得过多思索。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吞噬了她刚刚聚集起来的一点精神。
她重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很快就再次陷入了沉睡。
温瑶看着她沉静的睡颜，又想起刚才雷昊那副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她轻手轻脚地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然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继续着自己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