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雕虫小技。”
公输澈嘴硬,脚后跟却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视线飘向别处,不敢再碰那陶瓮,掌心却沁出细汗,像沾了层湿陶土。
趁众人围着听声瓮议论,他猫着腰往工坊深处挪——眼角死死盯着案上的螺旋纹陶片,喉结滚了滚,活像偷食的鼠。
杨明突然拉着曹复的手往工坊深处走。
手里的陶片攥得太紧,边缘硌得曹复掌心发疼,指腹都压出了红痕。
“安国君,跟我来,工家的旧图纸,你肯定感兴趣!”
曹复跟着他走,脚踩在陶渣上,“咯吱”响得刺耳。
杨明掀开案上的粗麻布,露出一卷泛黄的竹简——边缘卷了毛边,墨迹被潮气洇开,像晕开的乌云。
“这是工家先辈的龙窑图纸,烧陶快却控温难,我试了十年都没成。”
曹复凑过去,指尖轻点在竹简的火道口。
指腹沾了点干墨,蹭在竹简上留下淡痕:“这里改改,加个陶管通风,管里装个活动陶塞——像听声瓮的孔,能调风的大小。”
他顿了顿,拿起石笔在竹简空白处画了个螺旋纹:“窑壁刻上这个,热气能绕着窑走,不会局部过热。”
杨明的眼睛瞬间亮得像燃着的窑火。
攥着竹简的手抖得厉害,指腹蹭过墨迹,又洇开一小片:“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这样龙窑就能用了!”
曹复笑了——这大概就是遇知音的感觉,比现代在论坛碰到同好还痛快。
余光却没放松,瞥见廊下的公输澈正踮着脚摸过来,手指在陶片上飞快碰了下,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
等曹复和杨明转身聊龙窑细节,公输澈飞快抓起案上的陶片塞进袖中。
又扯了张画着反螺旋纹的假图纸——动作太急,袖管往下滑了截,露出里面藏的桑纹布,布角沾着青黛色颜料,在朱红短打下格外扎眼。
杨明也看见了,刚要喊,曹复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还悄悄指了指门口的石砚——石砚正背对着他们站着,长矛拄在地上,甲胄的铜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风卷着陶灰过,落在公输澈的短打上,留下个灰点。
他浑然不觉,攥着陶片和图纸,脚步放得像猫,往工坊外溜。
“安国君,就这么放他走?”杨明急道,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不急。”曹复拿起石刀,往另一块陶坯上刻了道隐秘记号。
“给他个假的,让他白忙活。石砚在门口等着,跑不了。”
刚要接着聊龙窑,外面传来石砚的喊声:“安国君!曹族长带着族人到了!”
曹复赶紧往外走,就见工坊外尘土飞扬。
数十辆牛车停在路边,车轮沾着泥印,车轴还在“吱呀”响。
曹云领着族人们站在车旁,不少人手里抱着陶轮零件——用桑绳绑得紧紧的,老陶匠正眯着眼检查陶轮的轴,指尖蹭过木轴的毛刺。
“安国君!”曹云笑得眼角起了褶,“老陶匠都带来了,二十多个后生能帮着建窑烧陶!”
正说着,墨轩跑了进来,手里攥着块陶片。
脚绊在门槛上,手忙脚乱扶住案几——指节蹭了层陶灰,还磕出个红印,疼得他龇了龇牙。
“安国君!公输澈又回来了!在外面转悠,还、还往窑里瞅,手里好像攥着啥!”
曹复和杨明对视一眼,轻手轻脚绕到窑后。
透过陶窑的缝隙望出去,公输澈正踮着脚往里探,脚滑了下赶紧扶窑壁——掌心沾了窑灰,还蹭掉块焦黑的窑皮。
他手里攥着块焦黑的火罐残片,边缘沾着干硬的火油,另一只手掏袖里的图纸,想对照窑的结构。
掏图纸时,袖管彻底滑下来,桑纹布露得更明显。
青黛色颜料晃得刺眼,像块醒目的补丁。
“抓他!”杨明低喝一声,拎着陶刀冲出去,刀身划破空气,带起细风。
公输澈慌了,手忙脚乱把图纸往嘴里塞——被纸边呛得剧烈咳嗽,图纸掉在地上,沾了陶灰。
转身就跑,怀里的火罐残片“哐当”掉在陶渣上,滚到墨轩脚边。
刚跑到门口,石砚扛着长矛堵在那,矛尖对着他,寒气逼人:“想跑?没那么容易!”
曹复脚绊在窑砖上,踉跄着追上来。
手里刻刀攥得紧——指节泛白,后背旧伤被扯得微疼,像有细针在扎。
“偷陶片、偷图纸,还跟孟家勾结!公输家就这点能耐?”
“胡说!我只是路过!”公输澈急着推石砚,想从旁边绕。
石砚纹丝不动,攥住他的胳膊——甲胄铜片硌得公输澈“嘶”了声,袖里的陶片掉出来,滚到曹云脚边。
“这、这是孟家的布!”墨轩举着布屑跑过来。
说话结巴却响亮,指着青黛色颜料:“我、我见过孟家管家的衣袍,袖管上就、就有这颜料!”
王俊等人也围了上来。
王俊踹了脚陶渣,碎渣溅在公输澈裤脚:“怪不得帮墨家抢功劳,原来早跟孟家勾搭上了!”
薛山攥着陶火罐碎角,指节发白:“偷工家的法子给外人,你配做匠人吗?”
曹云弯腰捡起陶片,指尖蹭过螺旋纹,脸色沉下来:“孟家布屑藏在你袖里,还拿着工家陶片——当我们眼瞎?”
“捡的!都是捡的!”公输澈嘴硬,头却不敢抬,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这时,曹云身后的老陶匠走过来。
手背全是深浅不一的窑裂,像干涸的河床,手里举着块碎布:“前日孟府人问陶窑法子,就是他领的路!还说‘三天内准拿到螺旋槽法子’,我特意留了块他们掉的布——跟这布屑一模一样!”
公输澈脸色彻底惨白,腿一软差点跪了。
曹复对杨明道:“绑了!陶片、图纸、布屑都收好,交给君上处置!”
杨明和墨轩找桑绳,墨轩绑得急,绳结打了死扣,勒得公输澈“哎哟”直叫,指尖蹭破了皮,渗出血珠。
围观的工徒们骂声一片,连墨家那两个刚停手的门徒,也对着公输澈啐唾沫——偷师通敌,在工坊最招人恨。
石砚拎着公输澈的衣领往旁拖:“老实点!别耍花样!”
墨轩蹲在地上,捡起火罐残片递到曹复面前。
眼里亮闪闪的,鼻尖沾着陶灰,像只刚偷吃到米的小鼠:“安国君,这、这螺旋纹,我、我能学吗?不想跟师兄们斗来斗去,想踏实学技术。”
“能学。”曹复摸了摸他的头,蹭掉他鼻尖的陶灰——掌心还带着工械仪的凉意。
“只要你踏实练,我教你刻螺旋纹,还教你调火油比例。”
墨轩咧嘴笑,露出两颗缺牙,手里的残片攥得更紧,指节泛白:“谢安国君!我、我明天一早就来,绝不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