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萧山快步走进院子。他手里攥着卷名册,纸页边缘被翻得毛糙,还沾着几点墨渍——是昨天记工匠名字时,指尖蹭到未干的墨,又蹭到纸上的。
“安国君,这是刚整理好的鲁国工家名单!”
他走到曹复面前,递名册时手指还蹭了下纸边,连忙往后缩了缩。目光扫过学宫蒙尘的匾额,随口问道:“您在和孔大人说学宫的事?刚才在门口,好像听见说要请百家来讲课?”
曹复接过名册,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字歪歪扭扭,有的旁边画了小圆圈——不用问,定是萧山标出来的好手艺人。
“正好,你也听听。”
他把扩建学宫、邀百家来讲学的想法说了一遍。萧山听完,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曹复衣襟上:“太好了!安国君,我正琢磨着整合鲁国工家呢!”
“自打工家先辈走了,工家就拆成了鲁、宋两派。咱们鲁国的工家,那叫一个散!”
萧山指着名册上一个画圈的名字,指尖都在颤,“你做你的铁器,打铁的火候藏着掖着;我做我的木工,刨子的技巧捂得严严实实,互相防着跟防贼似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急,连额角的青筋都露出来了:“你再看宋国的工家,抱成一团!改良的弩机比咱们快半拍,守城的器械也比咱们结实,不就是因为他们肯共享技术?”
“现在安城工坊恢复了,尼山关还有大把工匠闲着。您又是鲁国工正,工家的本事您最精,改良的器械没人比得过——从卞邑到尼山关,哪样军工不是您牵头弄的?”
萧山往前凑了凑,眼神亮得很,“正好借着这机会,把鲁国各地的工家都聚起来,让他们派代表来安城。共享技术,一起改器械,把鲁国工家重新拧成一股绳!以后跟宋国比,咱们也能抬着头!”
曹复点头,心里嘀咕:这可不就是现代说的行业协会?把散沙聚成块,既能整合资源,又能让工匠有归属感,技术才能往前赶。
他翻着名册,嘴角不自觉扬起来:“主意好,但有一条得记死——工家不能沾任何政治派别,得有自己的组织。”
他抬头看向萧山,眼神沉了沉:“孔子先生说‘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让工家做非官方的技术组织,工匠们得有话语权,他们的技术建议,不管是官府还是工坊,都得认真听。不能让他们变成谁家的工具,丢了‘以技安身’的本分。”
“那学宫这边……让工匠去讲课,合适吗?”孔玉突然插话,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带着犹豫。他攥了攥袖口,显然在纠结——在儒家眼里,工匠终究是“百工之流”,登不上学宫的讲台。
“怎么不合适?”曹复立刻接话,拿起名册翻到最后一页,指着眼熟的几个名字,“让工家派些老手去学宫,不用教核心技艺,就教点基础的算术、度量、器物原理。得让学生们知道,手艺不是‘奇技淫巧’,是能造城、能守城、能让百姓有饭吃的真本事,也是安邦定国的根基。”
他想起现代的职业教育,心里又嘀咕:战国人总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看不起工匠。正好借着学宫扭扭这观念,技术普及了,才能有更多改良的可能,总不能靠几个老工匠闷头琢磨。
萧山眼睛一亮,转身就要走:“我这就去办!正好有几个老工匠,手艺好还识点字,上次改铁砧的时候,还跟我念叨想教徒弟呢,肯定愿意去学宫!”
他刚迈出去两步,就被曹复叫住:“别急。先把工家代表召过来,把规矩定好——比如技术共享怎么分利、器械改良怎么署名,这些说清楚了,再去学宫安排讲课的事。”
萧山一拍脑袋,笑着说:“还是安国君想得周到!我这就去传信,让他们三天内都来安城议事!”
他脚步轻快地出了院子,连额头上的汗都忘了擦,背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巷口。
间歇的平静里,院外传来拐杖戳地的“笃笃”声。几个孔家老者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孔玉的父亲孔谦。他头发白得像蒙了层霜,手里拄着根桃木拐杖,拐杖头雕着小小的“礼”字,边缘被摩挲得发亮——一看就是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
孔谦走到曹复面前,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声音带着颤:“安国君刚才说的‘博采众长,兼容并包’,可是当真?不是随口说说,哄我们这些老头子开心的?”
“自然当真。”曹复伸手扶他,指尖触到老人冰凉的手,手背上的老茧硌得人发疼,“孔子先生常说‘有教无类’,我觉得,不只是教育,思想也该这样。不能因为是别家的学问,就一棍子打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孔家人——有头发花白的老者,有穿青布长衫的中年人,还有几个年轻子弟,手里攥着竹简,眼神里满是好奇。
“一个人的路,不该被出身或学派捆住。”曹复的声音沉得像落在石板上,“喜欢儒家,就钻研‘仁孝礼义’;喜欢墨家,就学‘兼爱非攻’;喜欢法家,就琢磨‘依法治国’。”
“儒家以‘仁’为根,这是好的,但也得吸法家的严谨、兵家的务实、纵横家的变通,才能越走越宽。总不能守着老祖宗的东西互相耗,把好好的学问越吵越窄。”
孔谦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拐杖戳在地上,溅起几点尘土。他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光,看着曹复:“安国君这话,说到我们心坎里了!孔子先生之后,儒家就没了能统合各派的人。大家吵来吵去,把先生的学问都吵变了味——有的偏守旧,有的偏激进,连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快看不懂儒家了。”
旁边一个穿青布长衫的孔家人也附和,往前站了站:“是啊,一家之言太窄了!我们早觉得该变,可没人敢牵头,也没人有您这样的见识和魄力。安国君您能说出这话,真是……真是让我们看到儒家的希望了!”
孔谦上前一步,双手攥住曹复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曹复有些痒,却满是真诚:“安国君,您既有见识,又有本事——尼山关筑城、安城流民安置、工家技术改良,桩桩件件都做得漂亮。不如……您就来牵头儒家?我们孔家,还有不少儒家子弟,都盼着有您这样的人掌舵!”
这话一出,在场的孔家人都齐齐点头。孔玉更是激动得脸通红,声音都发颤:“父亲说得对!安国君,您就是儒家最该来牵头的人!有您在,一定能把儒家带得更好,让先生的思想传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