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曹复每天辰时都准时到东院找孟姝。
孟姝拿桑枝在陶地上写字,先教“炭灰”“陶片”“桑苗”这些日常词。
他念错了,她就笑着敲敲他的手背,让他再念三遍;后来教“炉栅”“螺旋炉胆”“桑皮浆”,还拉着他到陶工釜旁。
指着部件说“这是炉栅,烧炭的地方”,帮他把词和实物对应上。
曹复学得认真,晚上歇在杂役房,就对着笔记默念词汇。
指尖蹭过笔记上的字迹,墨痕晕开的边缘还很清晰,连梦里都在背“瓢虫”的雅言说法——就盼着早点教会曹远,治好桑苗。
这天下午,曹复刚扫完东院的炭灰,正准备去搬桑苗。
孟姝拿着半卷桑帘走过来,笑着说:“今天教你‘补釜’‘麻丝’这两个词。”
“你先念一遍,念对了我给你看织帘的‘七层加麻’手法。”
曹复深吸口气,用比之前顺溜不少的雅言念:“补釜……麻丝。”
虽然还有点生涩,却没像之前那样磕绊。
孟姝刚想演示,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工匠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边跑边喊:“不好了!西院的陶工釜裂了!”
“裂缝比手指还宽,用桑皮浆补了三次都堵不住,再这样下去,晚上煮桑皮浆都没釜用了!”
工匠的喊声让东院的工匠都停了手,墨铁皱着眉往西院跑。
曹复心里一动——机会又来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笔记,之前记的“桑皮浆加麻丝增强韧性”的法子,突然在脑子里亮了起来。
他跟孟姝说:“我好像想到个法子补釜!比单用桑皮浆结实。”
孟姝愣了下,随即笑着说:“那赶紧跟去看看!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曹复跟着往西边跑,手心沁出细汗——要是能补好釜,再治好桑苗,大家肯定会更信任他,以后在卞邑就真的站稳脚跟了。
西院的喧哗声像泼了油的炭火,“轰”地燎遍大半个工坊,连东院织机的“咔嗒”声都被盖了过去。
曹复刚把笔记塞进怀里,就见几个工匠慌慌张张地往东院跑,怀里的桑皮浆碗晃得飞沫四溅。
刚拐过陶墙,一股滚烫的热气就扑了满脸。
他下意识眯起眼——那口半人高的陶工釜立在院中央,深褐色的陶壁上裂着道手指宽的缝。
白色蒸汽“嘶嘶”往外冒,裹着桑皮浆的腥气,把周围的炭灰吹得漫天飘,落在工匠们的粗布衫上,转眼就沾了层灰。
墨铁蹲在釜边,眉头拧得能夹碎炭渣,手里捏着块刚刮下来的桑皮浆——浆块碎得像筛过的炭末,显然补了好几次都被蒸汽冲掉了。
旁边四个工匠围着,手里的木勺悬在半空,谁都不敢再往上抹,怕再失败被墨铁骂。
“缝太大了!普通桑皮浆根本粘不住!”一个留着短须的工匠苦着脸说。
指节敲了敲釜壁:“刚补上没半刻钟就漏了,再这么折腾,这口釜就真得劈了当柴烧!”
曹复挤到人群前,目光落在那道裂缝上——裂缝从釜身中间斜斜延伸到釜底,边缘还带着陶土崩碎的细碴,像道没长好的伤口。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堆着的桑麻,一缕缕麻线泛着浅黄,是孟姝织桑帘剩下的。
前几天孟姝教他认“麻丝”“韧性”这些雅言词时,特意演示过“七层加麻”的手法,说麻丝能让帘身耐扯,还跟他讲“不同材料混着用能增强牢度”——这话突然在脑子里响得真切。
“把麻丝掺进桑皮浆里,说不定能粘住裂缝!”曹复心里笃定了些。
指尖不自觉摸了摸衣角——这几日孟姝教的雅言没白练,“浆体韧性”“材料贴合”这些词都能说顺,再也不用像之前连“炉栅”都念不利索。
可他只是个刚留了五天的杂役,贸然开口会不会被当成瞎捣乱?
曹复攥了攥手心,汗湿的粗布蹭得掌纹发涩,看着墨铁越来越沉的脸色,还是咬了咬牙——这要是错过,下次再想从扫炭灰的变成能派上用场的,就没机会了!
他往前蹭了两步,轻轻拽了拽孟姝的衣角——布角沾着点桑皮浆,硬挺挺的,蹭得指尖发糙。
孟姝正盯着釜壁的裂缝出神,听见动静才回头。
曹复定了定神,语气没了刚才的犹豫,笃定地往前凑了凑:“孟姝你看。”
他指着墙角堆着的桑麻,又指向釜壁冒白汽的裂缝:“把麻丝绞进桑皮浆里,就跟你织帘时往桑丝里加麻增强韧性一个道理。”
“浆体干了能跟釜壁咬得更牢,肯定堵得住这缝。”
他怕说不清楚,双手在半空比划着织帘时铺麻线的样子,先横后竖地绕出细网格:“我琢磨着这么弄准成。”
这次没人笑,围着的工匠都支棱着耳朵听,连呼吸都轻了。
孟姝指尖在釜壁上虚虚点了点裂缝,鬓角沾着的炭灰被蒸汽熏得微微打卷,眉峰还蹙着,眼里那点疏离早散了:“你还真琢磨出法子了?”
她往旁边让了让,声音里带了点松快:“这釜蒸汽烫得厉害,前儿柳老匠就被蒸汽燎了胳膊,操作时可得当心。”
说罢她扭头冲墨铁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多了几分底气:“桑皮浆里掺麻?虽说没哪个工匠这么试过,但曹复这话在理。”
“织帘加麻能增韧,浆里加麻未必不行,这次说不定真能救回这口釜!”
孟姝的话让墨铁顿了顿——他正用桑刀刮釜边的焦痕,闻言把桑刀往石台上一搁,抬眼看向曹复。
眼神里那点淬炭似的冷意淡了些,多了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加麻就能补上?有凭据?”
曹复心里更稳了,指着孟姝臂弯里的桑帘——那帘角还露着半截麻线,又指了指地上的桑麻,用雅言清晰地说:“织帘加麻能耐扯,补釜加麻也能让浆体抗住蒸汽冲力。”
“这几日孟姝教我认‘韧性’‘贴合’时,还说过麻丝能‘拽住浆体不崩裂’,您看这裂缝宽,普通浆粘不住,掺了麻丝就能拉住。”
墨铁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看了看那口冒蒸汽的陶工釜,咬了咬牙:“行!就按你说的试!”
“要是补坏了,你自己去领罚——罚你扫一个月的炭灰,不准歇!”
曹复松了口气,心里暗自吐槽:雅言总算没白练,不然连法子都说不清,真得扫一个月炭灰,那腰非得累断不可。
他赶紧蹲到桑麻堆旁,捡起一缕麻线往手里塞。
麻线韧性足,撕的时候得用点劲,指尖很快沾了层细毛,痒得他想挠,却只能忍着往陶碗边凑。
孟姝递过来个粗陶碗,里面装着刚调好的桑皮浆,浆体泛着浅褐,还冒着点热气——她特意加了半勺陶土。
小声跟他说:“我按你之前画的‘稠浆防流’的笔记调的,这样填缝时不会往下淌。”
“我帮你拌。”孟姝蹲下来,接过曹复手里的麻丝,一点点往浆里撒,木勺搅拌的声音“沙沙”响,像春蚕啃桑叶。
原本稀稠的桑皮浆里渐渐掺满细麻丝,看着像加了料的面糊。
旁边工匠探头看了看,有人小声嘀咕:“这模样怪得很,真能管用?”
曹复没应声,只是捏起一把掺了麻丝的浆体,指尖感受着它的黏稠度,心里有了底——这浆的韧度,比单纯的桑皮浆实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