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复往窄路跑,鞋里的石子像碎玻璃。
每跑一步都扎得脚掌抽痛,粗布衣被汗浸得发沉,贴在后背凉飕飕的,风一吹更像敷了块冰。
手里攥的改良陶片边缘,把掌心硌出道红印——沾着硝石白痕和陶土渣,蹭得掌纹发涩。
喊杀声混着陶片破碎的脆响越来越近。
转过桑树丛时,脚下突然踩空,踉跄着扶住树干才稳住,抬头瞬间顿住了。
叔明的家丁被圈在窄路中间,有的下马揉着马蹄,有的举着长矛却不敢动——墨铁带着流民举着陶片拦在前面,陶片尖面朝上,闪着冷光。
路边站个穿旧锦袍的人,领口缝块灰布补丁,袖口磨得发亮,手里攥着块裂纹玉扳指。
——是叔家宗主叔信,玉扳指的裂痕,还是早年跟鲁公议事气不过摔的。
“安国君留步。”
叔信转身,声音沉稳却藏着劲,玉扳指在指间转了圈,“叔明的人,马蹄已被陶片扎破,跑不了了。”
他顿了顿,往身后指:“是我让人拦在后面,没让他们扰新窑——我跟过来时,还听见他们说要‘烧了陶片堆’。”
曹复直起身,石子从指缝漏在地上,滚到叔信脚边:“叔宗主怎么会在这?窄路埋伏,我没跟您提过。”
“叔伍、叔明那俩浑小子,我早盯着呢。”
叔信走近,手背上的老茧蹭过曹复袖口,抬手时袖角滑落,旧伤的痂皮蹭掉一点,露出淡红的新肉,“叔伍私藏陶窑图纸通齐人,叔明又跟孟云勾着运私盐,还扯着宋国的关系——这俩我训过多少次,表面点头,背地里照样胡来,实在压不住。”
“我本想忍着等实锤,不想把家丑闹到君上面前,哪成想闹到今天这步。”
他攥紧袖角,旧伤的疼渗上来,声音发涩:“只求君上看在叔家世代守陶窑、养百来号老陶匠的情分上,从轻发落——叔家倒了,尼山关的砖,又少份指望啊。”
他从怀里掏出路引,纸边卷得毛糙,沾着桑汁,边角被反复折过,留着深痕:“这是叔伍私通齐国的路引,我偷拿的,本想压着。”
“叔明为孟家疯成这样,带着家丁就敢冲,我拦不住才让叔福报信——顺便自己也跟过来了。叔伍这次也一并报上去,上次他被罚还牵连叔家,一点不知收敛,就当给鲁国清害虫。”
曹复太阳穴像有小鼓在敲,咚咚响得心烦。
突然想起穿越前的事:组里小组长借实习生清老员工,也是这么“等机会”,连“家丑压着”的说辞都一样。
心里忍不住吐槽:“三桓宗主一个个都是职场老狐狸,借刀杀人比我之前公司的总监还溜,鲁国朝堂的水,比项目组浑多了。”
“叔宗主言重了。”
曹复上前半步,声音放软,“您主动递证据,就说明叔家的立场——我正打算拉季宁一起见君上,他在整顿季家内务,抓了季安的亲信,手里也有私盐账本。”
他故意抬了抬下巴:“您能隐忍这么久,一举清内患,这份魄力,我佩服——换我,未必能沉住气等这么久。”
叔信的眼睛亮了亮,玉扳指转得更快:“安国君肯帮衬,再好不过——君上知道季、叔两家都在整肃,肯定信咱们,不会觉得是一家片面之词。”
他突然咳嗽,用袖角捂嘴,放下时袖角沾了点血,淡红的一点,像落在布上的桑果。
“老毛病,肺里的旧伤,不碍事。”
石砚跟在后面,长矛杆戳在地上溅起泥,指甲缝里沾着陶土——刚才铺陶片时蹭的,还带着湿土的凉:“叔宗主,孟浩会不会护着孟云?毕竟孟家跟叔明沾亲,万一他出面保人……”
“孟浩不会。”
叔信摇头,从怀里摸出块孟家玉佩——边缘磨得光滑,是孟浩早年送的,刻着个“孟”字,“他最看重孟家名声,季安、孟云现在是麻烦,是能丢的棋子,他不会沾——君上的怒火,他承受不住。”
曹复心里附和:可不是嘛,穿越前看的职场剧里,老板从不会护着犯错的下属,只会丢车保帅,孟浩这点心思,跟那些怕担责的老板没差。
正说着,墨铁从窄路跑过来。
手里的改良陶片沾着血,胳膊上缠着块粗麻布——是流民用桑树皮线缝的,针脚歪歪扭扭,血渗过布条,晕了个小圈,“安国君!叔明的人全扣了,还搜出一张纸,这个陶罐是从孟家工坊搜的!”
他递过纸和陶罐:“这是叔伍写给齐人的信,说要卖平阳布防图,上面有齐人的回字。这陶罐是孟家的,里面藏着宋国文书,好像是孟云跟宋国约定,用私盐换宋兵粮草。”
曹复接过信和陶罐,指尖蹭过文书上的“宋”字,墨迹带着桑汁的腥气——跟孟云锦袍上的桑汁味一样。
又摸了摸陶罐的细布纹,和孟家装私盐的陶罐纹路一模一样。
“看来明天见君上,还能给孟云添个‘私通宋国’的罪名。”
他攥紧陶罐碎片,指腹磨得发疼,碎片边缘扎进肉里,“墨铁,你带流民去叔家老窑,把私盐运出来,用改良陶片封着——陶片上刻个‘叔’字,别跟孟家的弄混。”
“事情办完,立刻回工正署。杨明那边的工坊琐事,你盯着点。”
他看向叔福:“叔福跟着你,他有老窑钥匙,知道暗锁在哪。”
叔福从后面走出来,手里的布包上“叔”字被汗浸得发暗,布角磨破个小洞,露出里面的桑絮:“安国君放心,老窑青石板下有暗锁,我小时候跟家父去过,位置记得准。”
曹复点头,又对石砚说:“你去通知季宁。”
“让他收拾好季安的证据——私卖好土的契约、分赃的账本,都别落下,明天辰时在宫府外等。”
“顺便盯紧孟家方向,刚才好像听见孟浩亲卫的马蹄声,别让他们毁了孟云的证据——尤其是宋国文书,得看好了。”
石砚应下,扛着长矛往外走,戈头蹭到门框掉了点锈。
锈粒落在地上,被他踩得碾成粉末:“安国君放心,我肯定盯紧!孟家的人敢夺证据,我就用陶片砸他们的马!”
天色渐暗,曹复在流民棚整理证据。
叔信送的叔伍私盐账本,季宁派人送的季安私卖好土契约,还有墨铁搜的布防图信、宋国文书,一一摆开在陶片上。
他手滑碰倒半块陶片,盐粒撒出来,落在契约上,滚过墨迹,晕出淡淡的白边。
月光从棚缝照进来,落在账本的卤盐粒上,像撒了把碎冰。
突然发现,季安契约的角落,有个小小的“亥”字——跟之前私盐地图上的标记一样,是孟家暗窖转移私盐的时间,明天亥时。
“看来明天不仅要见君上,还得盯着孟家的暗窖。”
曹复摸出怀里的地图,在孟家位置画了个圈,指尖蹭过“亥”字,凉得像冰,“孟浩要是敢动转移私盐的心思,这些证据,就是他的催命符。”
窗外,新窑的改良陶片映着月光,泛着硬冷的光。
叔信派人送来的罪证还放在旁边,纸页上的字迹透着叔伍的慌乱,有的字歪歪扭扭,墨汁洇得纸背都花了。
曹复攥着那块沾了硝石的陶片,指腹蹭着上面的血痕。
突然听见棚外传来轻响——脚步声轻得像猫踩落叶,陶片倒地的脆响只响了半声,像是被人捂住了。
他屏住呼吸,把宋国文书往怀里塞,指尖触到文书上的桑汁印,黏得发慌:是谁在外面?孟家的人?还是叔家没被发现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