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方一凡早早的起床了。他快速地梳洗完毕，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确认自己精神状态满分后，便拉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风风火火的出门赶往火车站。
路上，他还没忘记拐去那几家熟悉的店，买了大包小包的南京特产——盐水鸭、糕点、雨花茶，都是乔英子和家里人爱吃的。
一路顺利，动车准时抵达北京南站。
方一凡拖着行李，随着人流走向出站口，心里盘算着是先回家放行李还是直接上楼给乔英子一个惊喜。
然而，刚走到出站口，目光随意一扫，竟意外地看到了两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方圆和童文洁，正伸长了脖子在接站的人群里焦急地张望着。
方一凡愣了一下，心里划过一丝疑惑：他没跟爸妈说具体回来的车次和时间啊，他们怎么来了？
虽然疑惑，但看到父母，喜悦立刻涌上心头。他扬起灿烂的笑容，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大声喊道：“爸！妈！”
一到近前，他松开行李箱，张开手臂就给了父母一个大大的拥抱。
童文洁被他抱得踉跄了一下，随即用力回抱住儿子，手掌却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后背两下，语气里带着嗔怪和心疼：“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要不是磊儿昨天说漏了嘴，爸妈都不知道你今天就到！翅膀硬了是吧？”
方一凡嘿嘿笑着，松开父母，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嘛！再说我都多大的人了，自己回来没问题！哪用你们特意来接。”
“行了行了，先回家再说！这儿人多！”方圆笑着打断母子俩，接过儿子手里的一个袋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车停那边。”
一路上，童文洁拉着方一凡问东问西，问他期末考得怎么样，路上累不累，在南京吃得好不好。
方一凡一一笑着回答，只挑好的说，绝口不提训练的辛苦和压力。
车子很快驶入熟悉的小区。一进家门，方一凡把行李箱往门口一放，拎起给乔英子家准备的特产就迫不及待地想往楼上冲：“爸妈，东西放这儿了，我先上去一趟啊！”
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到乔英子面前。
“哎！等等！”方圆却出声叫住了他，语气不容拒绝，“来来来，凡凡，先坐会儿。英子就在楼上，跑不了。爸妈有点事想先跟你聊聊。”
方一凡脚步顿住，疑惑地回头看向父母。
只见父母的表情似乎有些严肃，不像只是普通寒暄。他心里嘀咕着，但还是老实地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爸，妈，什么事啊？这么郑重。”
他刚一坐下，旁边的童文洁突然就俯身过来，伸手就要去挽他的裤腿。
“诶诶诶？！”方一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腿缩回来，“妈，您...您这是要干嘛？”
童文洁抬起头，眼圈竟然已经有些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心疼：“我看看！我看看你的腿！又把自己伤成什么样了！”
方一凡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了过来。但他还是强装镇定，笑着试图把腿挪开：“妈！没事！真没事！都是小伤，早就好了！您看我这不活蹦乱跳的嘛！我先上去找英子，回来再......”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方圆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方圆看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心疼，有骄傲，也有不容置疑的坚持。
“凡凡，”方圆的声音低沉而认真，“爸妈现在要说的，不是春节那点旧伤。”
他顿了顿，看着方一凡瞬间变得有些心虚和闪躲的眼神，缓缓说道：“前几天，你们南艺有学生搞直播，拍期末练习的情况。爸妈...还有你宋阿姨乔叔叔，我们都看到了。”
方一凡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果然！他们看到了！看到了他最狼狈、最拼命的样子！
他立刻试图解释，语气变得急切：“爸，妈，那个...那个就是正常的训练！压腿开筋嘛，学舞蹈的都这样！看着吓人，其实疼完就没事了！真的！都是为了舞台效果，必要的付出......”
然而，他的解释在方圆和童文洁亲眼所见的画面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们清晰地记得直播镜头里，儿子整个人被压得趴在地上，脸颊紧贴冰冷的地板，因为极致的疼痛而五官扭曲、龇牙咧嘴，额角和脖颈青筋暴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紧咬着牙关，拳头死死攥着，连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根本不是在训练，那简直像是在受刑！
童文洁听着儿子还在轻描淡写地试图蒙混过关，看着他那副明明吃了大苦却还假装没事的样子，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声音哽咽着，带着哭腔：“凡凡妈信你没事，妈信你为了梦想能吃苦，可是......可是压成那样......怎么可能没有伤？怎么可能不疼？”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再次去碰他的裤腿，“你去...你去换条短裤出来......给妈看看，妈给你上点药，好不好？”
“妈！真不用！我...”方一凡还想拒绝，他实在不想让父母看到自己腿上的惨状，那只会让他们更担心。
“凡凡。”方圆打断了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你妈的话，去换。”
方一凡看着妈妈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滑落的泪水，再看看爸爸严肃而心疼的眼神，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抿了抿唇，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爸妈，那这样我先上去找英子，我保证！回来就乖乖换裤子，再上药，行不行？”
方圆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直接戳破了他的小心思：“儿子，你还担心什么？怕英子看到？我们就是在英子家看的直播。那个直播，还是英子最先发现的。你宋阿姨、乔叔叔，他们都看到了。他们都知道了。”
轰——！
方一凡只觉得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英子......英子也看到了？看到了他那么狼狈不堪、疼得面目全非的样子？！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然后，他默默地站起身，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童文洁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方圆搂住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自己的眼眶也酸涩得厉害。
过了一会儿，方一凡的房门打开了。他换了一条及膝的运动短裤，慢慢走了出来。
在他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方圆和童文洁的目光就立刻聚焦在他的双腿上。
只一眼，童文洁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捂住了嘴，眼泪决堤般涌出。方圆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瞬间红了眼眶。
只见方一凡那两条原本笔直修长的腿上，此刻几乎布满了青紫交错的淤痕。
有些是陈旧的暗黄色，有些是正在消散的青紫色，而最刺眼的，是几块新鲜的、深紫色的巨大淤青，赫然分布在膝盖上方和大腿后侧，看上去触目惊心！
比起寒假回来时看到的，明显又添了许多新伤，而且有些伤痕看起来比当时更加严重。
方一凡被父母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下意识地想并拢腿，或者找条毯子盖住，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尴尬地站在原地。
“妈爸，你们别这么看着...就是看着可怕，其实我真的不疼了。早没事了，你看，我能跑能跳的.....”他说着，还故意原地轻轻蹦了两下。
可他越是这样强装无事，童文洁就越是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的儿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究竟吃了多少苦啊！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流着泪，走上前，拉住儿子的手，把他带到沙发边坐下。然后，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药油，倒在手心搓热。
方圆也沉默地坐在另一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儿子的腿，眉头紧紧锁着。
童文洁深吸一口气，努力想平复情绪，但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震动。她将搓热的手掌，小心翼翼的、轻轻的覆在儿子右腿膝盖上方那块最大、颜色最深的淤青上。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刚刚碰到那片皮肤的瞬间，
“嘶——！”
方一凡完全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下意识地就要把腿缩回来！脸上瞬间扭曲，龇牙咧嘴，显然疼得不轻！
“凡凡！”童文洁吓得立刻缩回手，“还说不疼！这还叫不疼？！”
那瞬间的反应，根本骗不了人！
方圆也猛地站起身，心疼又着急：“你这孩子！都这样了还硬撑！”
方一凡疼得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缓了好几秒，才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都有些发虚：“妈...没事就是......就是您突然一下我没准备...其实真没那么疼...嘶~”
童文洁看着儿子疼得脸色发白却还在努力安慰自己的样子，心都要碎了。她不再相信他的任何“谎言”，含着泪，语气却异常坚持：“别动！乖乖坐着！妈轻点...但是必须揉开，不然淤血散不掉，好得更慢......”
她再次倒了些药油在手心，搓得更热了些，然后极其轻柔的再次将手掌覆上那块可怕的淤青。
这一次，她用了最轻的力道，慢慢的一圈一圈耐心地揉着。
即使是这样轻柔的力道，方一凡依旧紧绷着身体，牙关紧咬，眉头死死皱着，强忍着那钻心的酸痛，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但他没有再躲闪，也没有再喊疼，只是默默忍受着。
方圆在一旁看着，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眶和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儿子强忍疼痛、额头冒汗却一声不吭的倔强模样，这个平时乐呵呵的男人，也忍不住别过头，悄悄用手指擦了下眼角。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药油揉开时细微的声音，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油味，和更浓的心疼与爱。
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父母什么都明白了。
而方一凡也终于卸下所有伪装，在父母无声的关爱和心疼中，默默承受着这份成长的代价，心里却也因此变得更加柔软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