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义军的议事大厅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一根针掉落地上都能听见声音一般。
杜伏威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或震惊、或绝望、或麻木、或恐惧的脸。
然后，他看向角落里左才相、王薄那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呆滞模样，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席卷全身。
奋斗半生，挣扎求存，到头来，竟是这般结局吗？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大厅中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看向他。
杜伏威脸上肌肉抽搐，眼神中充满了挣扎、痛苦、不甘，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罢了！罢了……传……传令……罢兵……卸甲……准备开城……迎……迎王师……”
话音落下，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若非辅公祏及时扶住，几乎瘫软在地。
大厅之内，依旧无人说话。
一种混合着解脱、屈辱、恐惧和茫然的复杂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历阳，这座江淮重镇，在挣扎与彷徨之后，终于也做出了它的选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历阳城。
城墙上的守军，默默地收起了刀枪，眼神复杂地看着城外隋军可能到来的方向。
街市上的百姓，先是惊愕，随即是巨大的释然，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
“不打仗了！终于不打仗了！”
“朝廷的天兵要来了！咱们是不是也能像北边那样，过上安稳日子了？”
“爹、娘，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也有原杜伏威军中的老兵，黯然神伤，默默地擦拭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兵器，不知前途何在。
傍晚时分，历阳城中，有几骑出了城，向着北方奔去…………
…………
【京都洛阳，朱雀大街】
深秋的阳光已褪去了盛夏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透过已经开始泛黄凋零的梧桐树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新出笼的肉包子热气，以及隐约的、从将作监方向飘来的煤烟与金属混合的气息。
然而，与以往任何时期都不同的是，如今行走在洛阳繁华街道上的百姓们。
无论是匆匆的行商、悠闲的士子、挎着菜篮的妇人，还是坐在茶楼窗口、店铺柜台后、甚至青楼酒肆雅间里的闲人。
许多人手中或腋下，或摊在桌上的，都比以往多了一样东西——那便是折叠整齐或随意摊开的《隋报》。
“今天的新闻看了吗？”一个穿着半旧长衫、看似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坐在街角的茶摊上，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隋报》头版抚平，指着上面醒目的标题，对同桌的熟人压低声音，脸上却难掩兴奋之色，“头版头条！咱们大隋的将士们，已经平定江淮大半地区了！就剩下那个不知死活的李子通还在负隅顽抗！陛下都做出最高指示了，今年年内，必须克定江都！”
他那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嘈杂的街市中并不算太引人注目，却立刻引起了周围几桌茶客的共鸣。
“看了看了！早上路过阅报栏，官差大哥刚念完！”
一个挑着担子歇脚、黝黑精壮的脚夫灌了一大口粗茶，用袖子抹了抹嘴，啧啧称奇道：“好家伙！真是不得了！想想个把月前，那什么杜伏威、左才相，不还吹得跟什么似的，盘踞一方吗？这才多久？不是降就是逃！咱们朝廷的王师，真是这个！”
他翘起了粗糙的大拇指，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旁边一个穿着绸布褂子、像是小店铺老板的胖子连连点头，脸上的肥肉都随着动作颤动：“就是就是！还得是咱们的陛下英明神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看看，先用那什么……舆论攻势，把朱粲那魔头的罪行公之于众，得了民心；再派李靖大元帅这样的名将，带着新式火器一路平推；最后还有李密、罗艺这样的大才去招抚劝降！软硬兼施，这谁能挡得住？”
他说话间，眼神中充满了对洛阳那位深宫之中皇帝的崇拜，仿佛这一切胜利都在其算计之内。
“那可不是！”
账房先生与有荣焉地接口，仿佛自己也曾参与谋划一般，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意味小声说道：“我听说啊，陛下那是真龙转世，有鬼神莫测之机！要不然，能造出火枪火炮那般神兵利器？能想出办报纸这等古未有之的好东西？”
茶摊老板老刘头提着大铜壶过来续水，闻言也插嘴笑道：“那是那是！几位客官说得在理！这日子啊，眼见着是一天比一天有奔头了！北边草原蛮子被陛下收拾过之后，安稳了许多，山东也被平定了，现如今就连江淮也快拿下了，往后呐，这商路畅通，天南海北的物什都能运到咱京城来，我这都快挑花了眼了！”
老刘头还意犹未尽，歇了口气，接着说道：“再说了，朝廷平定了四方，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走南闯北的做点小买卖不也更安心了不是？”
他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显然是对未来的太平年景充满了期待。
“老刘头这话在理！哈哈哈！”众人附和道。
这时，旁边桌一个年轻的书生，却将话题引向了别处，他扬了扬手中报纸的另一版，兴致勃勃地问道：“王掌柜，李老哥，昨天城北赛马场那场‘追风驹’对‘乌骓马’的比赛，你们看了吗？报纸上这报道写得是跌宕起伏，精彩至极啊！可惜昨日我被先生留下考校功课，未能亲临现场，真是憾事！”
那被称作王掌柜的胖子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放下茶杯，双手比划起来：“哎哟！张秀才，你没去看可真是亏大了！那场面！‘追风驹’到底是西域来的良种，起步如箭，一直领先！可咱洛阳本地养的‘乌骓马’后劲足啊！最后半圈，四蹄翻飞，跟一团黑云似的就追上来了！你是没听见那锣鼓声和叫好声，差点把天都掀翻了！最后，‘乌骓马’以半个马身的优势险胜！赌……呃，押中的人可都乐疯了！”
他差点说漏了嘴，赶紧端起茶杯想要喝茶掩饰一下，一个没拿稳，连茶水洒出了些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