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板姓赵,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普通,穿着厚厚的棉袍,像个本分的生意人。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打着算盘,一边将冯端等人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他的耳朵微微颤动,仿佛能自动过滤掉周围的噪音,只捕捉那些关键的信息——“陆季览”、“处罗可汗”、“开春南下”、“合击李唐”……
等到冯端一行人酒足饭饱,勾肩搭背、吵吵嚷嚷地离开酒楼后,赵老板才缓缓抬起头,对旁边一个机灵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那伙计会意,立刻上前收拾杯盘,动作麻利,眼神却与赵老板有了一瞬的交汇。
夜深人静,鸿运酒楼终于打烊。
伙计们各自散去后,赵老板独自一人留在后堂。
他闩好门,仔细检查了窗户,确认无人窥视后,才走到灶台旁,挪开一块看似寻常的砖石,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竹管,将里面早已准备好的、用密写药水书写的细小纸条再次检查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入竹管,用蜡封好。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了油灯,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直到外面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打开后门,融入冰冷的夜色中。
他穿过几条寂静无人的小巷,来到城西一处荒废的土地庙,将竹管塞进了神像底座一道不起眼的裂缝里。
这是大隋情报司在朔方郡设置的数个秘密传递点之一。
几个时辰后,天还未亮,一个早起拾粪的老农,颤巍巍地路过土地庙,看似无意地踢了神像底座一脚,手指灵巧地一勾,那枚小小的竹管便落入了他的粪筐底层,被秽物掩盖。
老农面无表情,继续佝偻着身子,向着城外走去……
这条隐秘的链条,开始以惊人的效率,将这份关乎北疆命运的情报,一站站地传向南方。
…………
【洛阳,紫微宫,情报司衙署】
腊月的洛阳,虽也是天寒地冻,但宫城之内,因地龙和炭火的存在,暖意融融。
情报司统领张涯坐在自己的值房内,正就着一盏明亮的煤油灯,翻阅着各地送来的简报。
他年约四旬,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常服,虽无甲胄在身,却自然流露出一股干练与沉稳的气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进来。”张涯头也未抬地说道。
一名身着灰色劲装、气息内敛的属下快步走入,双手呈上一枚小小的、已经清洗干净的竹管,低声道:“统领,朔方‘鸿雁’急件,最高优先级。”
张涯目光一凝,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书,接过竹管。他熟练地捏碎蜡封,取出里面那卷细小的纸条,走到灯下,拿起一旁特制的药水,轻轻涂抹在纸条上。
很快,一行行清晰的小字显现出来——正是冯端在鸿运酒楼酒后狂言的详细记录,以及赵老板附加的关于突厥动向的判断。
张涯的眉头渐渐锁紧,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他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无误后,立刻起身,对那名属下沉声道:“备马!本官要立刻进宫面圣!”
“是!”属下领命,迅速退下。
张涯整理了一下衣冠,将那张小小的纸条谨慎地收入怀中贴身藏好,大步流星地走出值房。
这份情报事关重大,不仅关乎李唐的存亡,更可能直接影响大隋未来的战略布局,必须立刻禀报陛下。
…………
【紫微宫,暖阁】
杨勇刚刚与房玄龄、宇文恺等人议完关于来年开春推行新式农具、以及轨道实验线延伸至洛阳附近大型铁矿的规划。
送走了几位大臣,他正站在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逡巡,思考着来年的整体布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划过,从江淮新附之地,到关中李唐,再到北方的突厥和朔方梁师都,最终落在了东北方向……
“陛下,情报司统领张涯在外求见,说有紧急军情禀报。”近侍的声音打破了暖阁的宁静。
杨勇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张涯?紧急军情?宣他进来。”
很快,张涯快步走入暖阁,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他来不及拂去肩头的些许落雪,便躬身行礼,声音急促而清晰:“臣张涯,参见陛下!朔方急报,事关突厥与西梁!”
“讲。”杨勇走到御座前坐下,神色平静,但眼神已然变得专注。
张涯从怀中取出那张纸条,双手呈上,同时简洁地汇报了核心内容:“陛下,我司潜伏在朔方鸿运酒楼的密探获悉,西梁尚书令陆季览已成功说动突厥处罗可汗。突厥与梁师都约定,最迟于来年开春,联合南下,意图共分关中,攻取长安!西梁大将冯端等人已在公开场合酒后狂言,确信无疑。”
近侍将纸条转呈给杨勇。
杨勇接过,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
当看到“处罗可汗”、“联合南下”、“共分关中”等字眼时,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笑容中带着七分轻蔑,两分嘲弄,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呵呵……”
杨勇轻轻笑出了声,将纸条随意地放在龙案上,好似浑不在意一般。
他好以整暇地说道:“处罗可汗?梁师都?就凭他们?也想染指关中,与朕……嗯,与李唐争锋?”
他原本想说“与朕争锋”,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语气中的不屑愈发明显。
他站起身,负手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在寒风中挺立的苍松,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梁师都,不过是一介跳梁小丑而已,仗着突厥人的势,在边境搅风搅雨,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还有那处罗,刚坐上汗位没多久,就学着前人玩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立个杨政道就想插手中原之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张涯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满是霸气地说道:“朕早就想找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这个处罗了。始毕在时,尚且不敢如此,他倒好,敢在朕面前班门弄斧,真以为我大隋的刀锋不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