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竹篱笆上凝成细珠时,墨尘已经把糖炒栗子车翻了个底朝天。青瑶蹲在旁边,用粗布蘸着清水擦拭车身上的泥痕,昨夜黑风煞留下的灰渍遇水化开,露出竹篾原本的青黄色,像褪了层旧衣。
“这竹料经住了折腾,”墨尘敲了敲车辕,声音清脆,“王木匠说过,老楠竹要埋在土里三年才够结实,看来他没骗我。”他从柴房抱来罐红漆,罐口封着的油纸刚掀开,就冒出股醇厚的漆香,混着竹屑的清冽,倒像新酿的酒。
青瑶接过漆刷,指尖沾了点红漆在车身上试了试,颜色正红得像熟透的山楂:“周掌柜说,红色招客人,咱们这栗子车往镇口一摆,保管比别家显眼。”她忽然想起什么,往漆罐里加了勺桐油,“这样漆干得慢,能把竹纹的纹路显出来。”
墨尘蹲在她对面,用细砂纸打磨车帮上的毛刺:“等漆干了,我把‘瑶尘’二字刻在车辕上,用金粉填色,保证老远就能看见。”他低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沾了点红漆也没察觉,倒像眉心点了颗朱砂。
青瑶放下漆刷,伸手替他拂掉碎发,指尖的红漆蹭在他额角,像朵刚开的花。“你呀,”她笑着摇头,“干活总这么不小心。”
墨尘抓住她的手,往自己额角按了按,红漆在他皮肤上晕开点:“这样正好,像你绣帕上的胭脂痣。”他的掌心带着竹屑的糙,却暖得烫人,青瑶抽回手时,耳尖红得比车身上的漆还艳。
李婆婆挎着竹篮来送早饭,刚进院就被红漆的栗子车晃了眼:“哎哟,这颜色真鲜亮!比王屠户家的幌子还打眼。”她把篮里的玉米饼往石桌上放,“你大爷说,昨夜黑风煞退了,是你们俩的竹盒起了作用,让我送些新磨的玉米面,给你们贴饼子吃。”
青瑶拿起玉米饼,咬下去满嘴清甜,玉米的颗粒感混着粗粮的香,像把昨夜的惊惶都嚼碎了咽进肚里。“多亏大爷惦记,”她往李婆婆手里塞了个饼,“等栗子车做好了,第一锅糖炒栗子先给您送去。”
墨尘把竹盒从屋里拿出来,盒身的“瑶尘”二字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紫,像浸了露水的桑葚。“这盒底的纹路更清了,”李婆婆摸着盒底的竹钉,“昨夜我家老头子看见一道紫光冲天,就知道是你们俩在镇邪,果不其然。”
提到昨夜,墨尘的眼神沉了沉:“王老爷虽除了,但那禁术怕是还留着隐患,我得去后山采些驱邪的艾草,编个草绳挂在院里。”他放下竹盒就要走,被青瑶拉住。
“先把栗子车漆完,”她把漆刷塞进他手里,“邪祟怕的是人心齐,咱们把日子过踏实了,比什么驱邪的都管用。”
李婆婆走后,两人继续给栗子车上漆。红漆在竹篾上流淌,顺着纹路聚成细小的珠,像挂了串红玛瑙。青瑶的漆刷走得慢,把车帮的竹纹细细描了遍,墨尘的漆刷却快,车辕的红漆已经晾干,正用刻刀轻轻勾勒“瑶尘”二字的轮廓。
“你刻的字比我绣的还好看,”青瑶凑过去看,笔画里带着点竹节的弯,“像你编竹器时的纹路。”
墨尘的刻刀顿了顿:“我爹说,字如其人,得有骨有肉,不能飘着。”他往字里填了点金粉,红底金字,在阳光下闪得耀眼,“这样就算远看,也知道这栗子车是咱们俩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荫,在栗子车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红漆渐渐干了,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竹纹,像幅天然的画。青瑶把最后一把栗子倒进车里的铁桶,栗子碰撞的“哗啦”声,混着墨尘打磨车轴的“沙沙”声,像支热闹的小曲。
忽然院外传来马蹄声,是县太爷的差役来了,手里捧着块木匾,上面写着“镇邪有功”四个金字。“县太爷说,王老爷勾结妖道,用活人炼禁术,多亏二位出手除害,这匾是赏你们的。”差役把木匾往院里一挂,“往后在这镇上,谁敢欺辱二位,尽管报官。”
墨尘把差役送走,回头见青瑶正对着木匾笑:“这匾挂着,倒像咱们成了镇上的大人物。”
“咱们就是个卖栗子的,”墨尘拿起栗子往她手里塞,“大人物哪有咱们自在,想吃栗子就炒,想绣活就绣,不用看谁脸色。”
青瑶咬着栗子笑,看他把栗子车推出院门,红漆的车身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车辕上的“瑶尘”二字随着车轮滚动,像在地上写着他们的名字。她忽然觉得,这红漆不仅染了竹车,还染了往后的日子,红得热烈,红得踏实,像那锅永远炒不完的糖炒栗子,裹着化不开的甜。
夕阳西下时,栗子车停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红漆的车身映着晚霞,倒像朵开在路边的花。墨尘生起炭火,青瑶往铁桶里倒了栗子和粗盐,翻炒间,甜香漫了半条街,引得放学的孩童围着车转,像群追着花的蝴蝶。
“来,尝尝!”墨尘往孩子们手里塞栗子,青瑶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被炭火映红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刻在竹上的字,染在车身上的漆,混着栗子的甜香,就是他们想要的岁月——不用惊天动地,只消这样守着彼此,守着烟火,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