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行的路渐入平川,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在应和藤篮里崖柏木提手的轻响。青瑶把车窗推开条缝,晚春的风带着麦田的清香涌进来,吹得篮里的山桃花瓣簌簌往下掉,落在墨尘正在打磨的剑穗上。
“小心些,”墨尘抬手把花瓣拂开,指尖触到藤篮边缘新换的崖柏提手,“这木心脆,别磕着。”他手里的剑穗快编好了,用的是崖柏碎料和青瑶染的红丝线,穗子末端坠着颗小竹珠——是用去年那只歪篮子的边角料做的,被摩挲得圆润光滑。
林澈在车头赶车,闻言回头笑:“某人昨天削提手时,对着月光磨了半夜,说‘青瑶那篮子得配个亮堂的把手’,现在倒嫌她不小心。”青瑶的脸腾地红了,往藤篮里塞了把刚摘的野薄荷,试图盖住发烫的耳根。
藤篮里此刻热闹得很:底层垫着陈大爷孙子送的木碗,里面盛着半袋炒瓜子;中层躺着林澈的银针盒和那方失而复得的绣帕,帕子上的桃花被补了几针,线色略深,是墨尘的手艺;顶层的小格子里,除了狼牙护身符,还多了片狐狸送的山桃叶,被压得平平整整,像张小小的书签。
路过小镇时,集市上的灯笼已经亮起,暖黄的光透过藤条的缝隙,在篮底投下细碎的光斑。青瑶挎着藤篮下车,听见卖糖画的摊子在吆喝,声音竟有些耳熟。走近了才发现,张师傅的糖画摊就摆在街角,铁板上的糖稀正冒着热气,一只糖做的小狐狸刚成形,尾巴翘得老高。
“张师傅!”青瑶扬声喊,张师傅抬头看见她,手里的铜勺差点掉在铁板上:“丫头怎么来了?我这才摆了三天摊。”他往藤篮里看了看,指着崖柏提手笑,“墨小哥的手艺越发好了,这木把儿做得比城里木匠铺的还周正。”
青瑶把绣帕拿出来给他看,补过的桃花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您看这针脚,墨尘哥说补得像新的一样。”张师傅凑近看了看,突然压低声音:“他啊,上次来县城给你扯红布,跟布庄老板磨了半天价,说‘这布得配得上我家丫头的新袄’。”
青瑶的心跳漏了一拍,转身看见墨尘站在不远处,正帮林澈挑选药材,月光落在他肩上,像撒了层薄霜。她往藤篮里放了只张师傅做的糖狐狸,悄悄走到他身后,把糖递到他嘴边:“尝尝,比去年的甜。”
墨尘咬了一口,糖渣粘在嘴角,被青瑶伸手擦掉。他耳根微红,往藤篮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桂花糕:“林澈说前面有座望月桥,今晚的月亮该从桥洞升起来。”
望月桥果然名不虚传,石拱弯弯的像半个月亮,桥下的河水映着灯笼的光,晃得人眼晕。青瑶把藤篮放在桥栏上,月光透过藤条的缝隙,在篮底的木碗里投下圈银辉,像盛了碗碎星星。
“你看,”她指着碗里的光斑,“像不像把月亮装进篮子里了?”林澈靠在桥栏上喝酒,闻言笑:“等过了这条河,就到落霞镇了,那里的月饼据说能映出月亮的影子,到时候装一篮给你。”
墨尘蹲在桥边,用崖柏木提手在地上画着什么。青瑶凑过去看,是个简单的房子轮廓,门口画着只藤篮,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我们家”。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三个字,像在触碰一个温热的梦。
夜里宿在桥头的客栈,藤篮被挂在床头。青瑶躺在床上,闻着崖柏的清香和篮子里薄荷的凉,听着隔壁墨尘和林澈说话。林澈说:“落霞镇的药材行收崖柏,正好把多余的木料卖了,换些盘缠。”墨尘应着:“再给青瑶买支银簪,配她那件红袄。”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这只藤篮跟着她走了这么远,装过雪、装过春芽、装过狐狸的牵挂,如今又要装下新的期盼。那些交错的藤条像日子的脉络,看似杂乱,却牢牢织成了家的形状。
天快亮时,青瑶被藤篮的晃动惊醒。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一只萤火虫从篮口钻进去,在顶层的小格子里亮着,像颗会动的星星。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藤条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像谁在写一首关于陪伴的诗。
她想起蚀心崖的狐狸,想起张师傅的糖画,想起陈大爷孙子的木碗,突然明白,所谓远方,从来不是陌生的风景,是藤篮里装着的、从故乡带来的暖;是身边这两个愿意陪你看月亮、数星星、把“我们家”画在地上的人;是他们把每一段路,都走成了回家的方向。
晨光爬上藤篮时,青瑶把萤火虫轻轻放出去。小虫在晨光里飞了两圈,忽然往西行的方向去了,像在为他们引路。她摸了摸崖柏提手,又看了看篮里的糖狐狸,知道这只藤篮还会装下更多故事,直到藤条老去,木心成灰,那些藏在纹路里的温暖,也会像月光一样,永远亮在记忆里。
马车再次启程时,青瑶把藤篮牢牢系在车辕上。风过时,山桃花的残瓣与薄荷的清香共舞,崖柏的木质香混着桂花糕的甜,在晨光里漫开。她扒着车窗往前看,落霞镇的轮廓在远处的薄雾里若隐若现,像幅刚铺开的画。
“快到了。”墨尘的声音从车头传来,带着笑意。林澈的铜铃与剑穗偶尔相撞,发出清脆的响。藤篮里的木碗盛着新的晨光,像在应和这前路的节奏。
或许前方还有更多未知,但只要手里握着藤篮的温度,只要身边的人还在,那些装在里面的牵挂就永远不会褪色。就像这只藤篮,哪怕藤条磨白、提手包浆,却稳稳当当装下了一路的月光与花香,装下了三个人,走向下一段、再下一段的旅程。
车辕上的藤篮轻轻晃动,在晨光里投下晃动的影,像个正在生长的、关于“家”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