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三皇子府的请帖已静静躺在案头。烫金笺上邀林弈过府“共商强军之策”,落款处钤着蟠龙印——这是逾矩的暗示。林弈将请帖收入檀木匣时,指尖触到昨日五皇子送来的《盐政考》,书页间夹着张地契,正是他柳絮巷小院隔壁的宅子。
“该去苏府走走了。”他望向窗外,老学士告病已三日,这是从未有过的信号。
苏府书房里,药香盖过了墨香。徐谓仁披着旧裘靠在榻上,指尖虚点着墙上的《山河图》:“三皇子要强军,五皇子要理财,二皇子要安民——你可知道他们真正要什么?”
林弈奉上新沏的参茶:“学生只知,陛下要的是江山永固。”
老学士轻笑,从枕下抽出一卷泛黄笔记。那是他年轻时在翰林院记录的《诸王言行辑要》,每页都浸透着血泪教训。“记住,等距不是疏远,是让每个人都觉得你最有价值,却又抓不住你。”
第一场考验发生在三皇子的演武堂。当林弈呈上《强军三策》时,满座武将皆露惊容——他不仅提出“武官文职互通”,更设计出“军功量化考绩法”,连战马养护都制定了标准流程。三皇子抚掌大笑时,林弈躬身道:“此策若行,需兵部、户部、工部协同,臣愿为殿下草拟实施细则。”
这话看似效忠,实则将方案抛给了整个官僚系统。当三皇子试图招揽他入幕时,林弈又递上《武举革新疏》:“若能将此法纳入科举,天下英才尽入殿下彀中。”——把私人招揽变成了国家制度。
转日面对五皇子的账房团队,他展现的是另一番面貌。《理财五要》里满是“流程再造”“节点管控”,当说到“可将盐引发放效率提升三倍”时,五皇子眼中精光爆射。林弈适时呈上自制的《漕运成本核算表》:“若殿下需要,臣可助您理清通州粮仓的陈年旧账。”
这话让五皇子喜忧参半——喜的是能得到理财利器,忧的是此举必然触动漕运集团的利益。当他试探新政人事安排时,林弈又搬出《官员轮调制》:“若能量化考核,自能选贤任能。”再次把私相授受引向制度变革。
最精彩的当属在二皇子诗会上的表现。众人以为武将出身的二皇子只懂兵法,林弈却呈上《安民策》,其中“灾情预警机制”“流民安置流程”等条陈,直指二皇子封地的治理难题。当席间有人讥讽他“左右逢源”时,他坦然道:“臣之所学,如同医家良药,皇子们症状不同,用药自然各异。”
这话传到皇帝耳中,当夜便赏下一方“致理”墨宝——既是嘉奖,也是警告。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仲秋宴上。三皇子门人突然发难,质问林弈为何将同样的“节点管控”献予各方。满座寂静中,林弈取出三份截然不同的实施细则:
“献三皇子殿下者,重在军情传递;献五皇子殿下者,重在钱粮周转;献二皇子殿下者,重在民生调度。”他展开图纸,同样的框架下填充着不同内容,“譬如造车,轮轴相同,载货各异。”
老皇帝在御座上微微颔首。这场当庭答辩,让林弈的“等距外交”从权宜之计升华为治国智慧。
但危机总在暗处滋生。某夜他从二皇子府归来,巷中突然冲出数名暴徒。眼看就要血溅当场,暗处竟同时跃出三批护卫——他们彼此戒备着击退暴徒,又默契地消失在夜色中。原来三位皇子都派了人暗中保护,也互相监视。
次日林弈入宫谢恩,特意同时呈上三份《皇子问对录》,记录着与每位皇子的策论交流。皇帝翻阅时突然问:“若朕要你择一辅佐,当如何?”
“臣愿效仿太宗朝的魏征,”林弈伏地而拜,“做个能对每位殿下都直言进谏的诤臣。”
秋雨渐凉时,徐谓仁病愈返朝。他看见林弈案头新添的《诸王问策辑录》,每卷都题着“翰林侍讲臣林弈谨呈”,不由捻须微笑。最妙的是一份《新政推行风险评估》,其中将三位皇子的势力范围标注得清清楚楚——这既是效忠的证明,也是自保的盾牌。
“如今你成了活生生的《资治通鉴》。”老学士指着窗外一顶蓝呢轿,“那是都察院的人,来向你请教如何考核皇子府的属官。”
林弈磨墨铺纸,开始起草《宗室官吏考绩法》。他知道,当自己成为各方都需要尊重的裁判时,才是最安全的位置。墨迹淋漓间,他听见远方驿马疾驰——那是北疆将领送来的密报,关于某些人与皇子府过从甚密的证据。
钢丝上的舞步,终究要落地。而他精心编织的等距网络,正在成为捕捉鱼儿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