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攥着拳头站在街角,指节捏得发白。王尚书那声“黄口小儿也敢谈兵”还在耳膜里撞,权贵们的哄笑像针似的扎进太阳穴。他猛地转身,粗布袍子扫过墙角的冰碴子,带起一阵雪尘——去他的朱门高第,这长安的根,不在琉璃瓦上,在泥地里!
破屋的门板吱呀作响,他将那叠被王尚书斥为“废纸”的策略书铺开,烛火舔着纸页上的“劫粮道”三个字,把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像把悬空的刀。“正面硬拼是找死。”他往砚台里啐了口唾沫,混着墨块研磨,“得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三日后的集市,林羽踩着冻裂的青石板,将告示拍在粮行旁的老槐树上。红纸黑字刺得人眼疼:“聚义破庙,共商平叛——凡有胆者,不论出身,皆可赴会。”卖菜的阿婆扯着孙儿的手绕道走,粮行掌柜探出头啐了口:“疯了!叛军都快摸到朱雀门了,还聚什么义!”
林羽没回头,只将腰间那把豁口的匕首往鞘里塞了塞。刀柄上的血迹是上周在城墙根跟溃兵抢粮时留下的,现在倒成了最好的“帖子”——乱世里,伤疤比唾沫星子管用。
破庙的门轴早朽了,一推就发出鬼哭似的响。林羽踏进去时,烛火突然“噗”地炸了个火星,照亮了满墙的蛛网。最先来的是个瘸腿老兵,腰间别着半截断矛,坐下时“哐当”一声,断矛撞在供桌腿上:“你说能断叛军粮道?”
“不是我说。”林羽将地图拍在供桌上,烛火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是城西的纤夫说的——叛军的粮船改走漕河了,每晚三更过望春桥。”他指尖点在地图上的“黑风口”,“这里河道窄,礁石露,是老天爷给咱们留的口子。”
“就凭咱们?”角落里突然有人笑,是个穿短打的汉子,手里转着把锈柴刀,“我昨天见叛军押粮的船,光护卫就有二十个带刀的。”
“二十个?”林羽突然笑了,笑声撞在破败的神像上弹回来,带着股狠劲,“去年咱们在护城河捞尸,一天捞上十七具,都是叛军抢粮时杀的百姓。”他猛地将匕首拍在桌上,豁口对着自己的掌心,血珠瞬间渗进木纹,“二十个带刀的,换长安城里少死二十个娃,值不值?”
烛火突然暗了暗,又亮起来时,破庙里竟多了七八个人。卖炭的老周把炭篓往墙角一扔,露出胳膊上的烫伤:“我儿子就是被叛军活活烧死的,算我一个。”梳双丫髻的姑娘突然掀掉头上的围巾,露出额角的伤疤:“我会凫水,黑风口的礁石我摸得熟。”
林羽看着突然挤满人的破庙,供桌下的老鼠惊得窜过,撞翻了墙角的空酒坛。“哐当”声里,他突然扯开棉袄,露出左肋那道深可见骨的疤——那是去年守城时被叛军的长矛划的。“瞧见没?这疤就是通关文牒。”他指着地图上的黑风口,声音突然拔高,像块烧红的铁砸进冰水里,“今夜三更,纤夫撑筏子载咱们去礁石后埋伏,等粮船过了桥,老周你就把炭油往水里泼,点火——”
“我来划筏子!”瘸腿老兵突然拍桌,断矛在地上敲出火星,“我这条腿就是被叛军马蹄子碾的,正好让他们还回来!”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原来是穿短打的汉子一脚踹开了后窗,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却没吹散满庙的热气。“柴刀磨利了。”他咧开嘴笑,牙上还沾着黑灰,“二十个?够我劈的。”
林羽望着突然亮起来的眼睛——老兵断矛上的锈,姑娘发间别着的野花,老周炭篓里漏出的火星子——这些被长安遗忘的边角料,此刻正凑成把最锋利的刀。他突然抓起匕首,在供桌上刻下“死战”二字,木屑混着血珠溅起来时,门外传来纤夫的哨声——三更到了。
“走!”他率先冲出破庙,左肋的旧疤在寒风里突突直跳,却比任何铠甲都更硬气。身后,瘸腿老兵的断矛拖地声、姑娘的笑声、老周粗哑的吆喝声,混着风雪,竟比朱雀门的钟声还响亮。
黑风口的冰棱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林羽摸了摸掌心的血痂——方才拍桌子太用力,匕首豁口又咬进肉里。但这疼好,疼得他清楚,自己不是在跟纸面上的策略较劲,是在跟那些冻毙在城墙根的百姓、捞不上来的浮尸、姑娘额角的伤疤较劲。
粮船的灯笼终于出现在桥洞那头时,林羽突然笑了。他想起王尚书说的“黄口小儿”,此刻倒觉得,这“小儿”二字,比任何官衔都金贵——至少,他们敢把命攥在自己手里,往死里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