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王庭的惊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扩散。
就在秦昭离开王庭的次日清晨,数支代表着契丹最高权力的令箭,携带着契丹王李失活那份带着恐惧与颤抖的退兵令,分别射向仍在围攻朔州的契丹大营,以及散落在草原各处、尚未参战或正在劫掠边境的契丹部落。
几乎在同一时间,奚族王帐也收到了来自契丹的紧急通报和退兵建议。失去了最主要的盟友和进攻矛头,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奚族可度者,在得知唐军镇国公已亲临北境、并以雷霆手段压服契丹王庭的消息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本部人马停止一切军事行动,迅速北撤。
朔州城下,原本攻势如潮的契丹大军,在一夜之间变得偃旗息鼓,并于次日黎明时分,开始出现大规模、建制完整的后撤迹象,秩序虽然尚存,却难掩仓惶。
城头之上,一夜未眠、随时准备血战到底的朔州守军和裴旻带来的幽州铁骑,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先是难以置信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退了!胡虏退了!”
“是镇国公!一定是镇国公爷的神威!”
“天佑大唐!国公爷万岁!”
欢呼声浪席卷全城,无数坚守多日、伤痕累累的将士相拥而泣,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对那位神秘而强大的镇国公的崇敬,交织在一起。
裴旻按剑立于城楼,望着远方烟尘滚滚、狼狈北窜的敌军,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虽已从绯烟处得到预警,但真正亲眼见证这堪称奇迹的一幕,依旧感到震撼莫名。一人之力,压服一国,令十数万大军不战而退,这是何等的威势?
“传令!骑兵集结,随我出城,尾随追击三十里,收拢被掳百姓,焚毁敌军遗留营寨辎重!”裴旻压下心中激动,果断下令。虽不能大规模追击以免中伏,但趁势扩大战果、收复失地、提振士气却是必要之举。
“将军,那绯烟姑娘……”副将低声问道。
裴旻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同样望着北方天际的狐妖少女,沉吟道:“好生招待,不可怠慢。待此件事了,本将军亲自护送她回长安,向国公爷复命。”他心中清楚,这位狐妖在镇国公心中的地位,恐怕非同一般。
绯烟并未在意身后的议论,她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感受着其中残留的、令她心悸又安心的混沌气息,心中默默道:“公子……您已经做到了。接下来,该回长安了么?”
她知道,北境的战事已定,但长安城内的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
就在北境烽火迅速平息的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却沉浸在一股诡异而紧张的氛围之中。
韦氏之乱与邪神降临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另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凶险的争斗,已在帝国的权力中心悄然白热化。
东宫,崇文馆。
太子李瑛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面前跪着几名心腹属官,皆是大气不敢喘。
“废物!一群废物!”李瑛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那几名属官一身,却无人敢动。“让你们趁着秦昭不在,拿下靖安司几个据点,抓几个把柄,结果呢?人没抓住几个,重要的东西一样没找到,反而打草惊蛇!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看本宫的笑话!连宋璟那个老东西,今日在朝会上都敢暗讽本宫行事孟浪!”
一名属官硬着头皮道:“殿下息怒!实在是那靖安司经营日久,狡兔三窟,我们突袭的那处据点,似乎只是他们故意抛出来的弃子……而且,杜蘅和雷万春反应太快,我们的人刚动手不久,他们就调动了靖安司主力反制,金吾卫里我们的人也被看住了,无法全力配合……”
“弃子?”李瑛眼神闪烁,闪过一丝疑虑。难道自己的行动,早已在对方的预料之中?是杜蘅、雷万春?还是……远在北境的秦昭?
想到秦昭,他心中便是一阵无力与嫉恨。那个人,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原本想趁其不在,剪除其羽翼,稳固自身地位,却没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殿下,”另一名属官低声道,“如今北境战事似乎……似乎进展顺利,若那秦昭携大胜之威回朝,只怕……”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但李瑛明白。只怕他这太子的位置,就更坐不安稳了。父皇病重,秦昭权倾朝野,又有擎天保驾之功,若他真有异心……李瑛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安插在范阳、河东的人呢?有没有消息传来?北境具体情况到底如何?”李瑛急切地问道。他现在迫切需要了解北境的真实情况,以做应对。
几名属官面面相觑,最终一人艰难道:“回国公爷……我们……我们与外界的联系,从昨日开始,就变得异常困难,很多消息渠道似乎……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断了。北境的具体战报,我们得到的,甚至比政事堂那边还要滞后……”
李瑛心中一沉。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掌控靖安司庞大情报网的秦昭,还能有谁?他这是已经开始对自己进行信息封锁了?
一种被孤立、被窥视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李瑛的心脏。
大明宫,蓬莱殿。
与东宫的焦躁不安相比,武惠妃这里显得平静许多,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愉悦。
武忠嗣刚刚通过秘密渠道送来了北境最新的战报简报——契丹、奚族已然退兵,朔州、云州之围已解,王忠嗣部安然无恙,裴旻部正在扩大战果。
“果然……不出本宫所料。”武惠妃轻轻放下手中的密报,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位镇国公,当真是国之柱石,擎天之栋。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平定了北境,看来,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她身旁侍立的一名心腹宦官低声道:“娘娘,太子殿下此次行事鲁莽,已然失了先手。我们是否要……”
武惠妃摆了摆手,慵懒地靠回软榻:“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场。太子越是焦躁,犯的错误就会越多。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必要时……再推他一把。”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我们的人,把太子动用‘妖化禁军’旧部袭击靖安司据点,以及可能因此惊扰了陛下静养的消息,悄悄地放出去。记住,要做得自然,最好是让那些御史言官们,‘偶然’发现。”
“是,娘娘。”宦官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武惠妃把玩着指尖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幽深。她不在乎秦昭有多强大,甚至乐见其成。因为秦昭越强,对太子的威胁就越大,而她和她儿子李瑁的机会就越多。她要做的,就是在这潭浑水里,巧妙地攫取最大的利益。
靖安司,地下核心议事厅。
杜蘅与雷万春对坐,两人面前摆放着大量卷宗和情报汇总。
“北境大局已定,国公爷不日即将返京。”杜蘅揉了揉眉心,虽然疲惫,但眼神明亮,“太子这次,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雷万春冷哼一声:“若非国公爷早有吩咐,让我们暂时隐忍,老子早就带人把东宫那些暗桩全拔了!竟敢动我们靖安司的人!”
杜蘅摇摇头:“国公爷深谋远虑。太子毕竟是储君,若无确凿证据,直接冲突,于国不利,也容易授人以柄。如今他自己跳出来,反而给了我们清理内部、巩固权力的机会。”
他指着桌上一份名单:“根据这次事件顺藤摸瓜,我们已经基本摸清了东宫安插在靖安司、金吾卫乃至部分朝臣府中的眼线和暗桩。只待国公爷回京,便可一并清算。”
雷万春点点头,又皱眉道:“还有一事,根据绯烟传回的消息,以及我们后续的调查,太子动用那支‘妖化禁军’小队时,其身上的邪气来源似乎有些蹊跷,不像是韦氏余孽残留,倒像是……一种新的,更隐蔽的侵蚀。”
杜蘅神色也变得凝重:“此事我已命最可靠的人暗中调查。若太子真的与寂灭圣教的新势力有所牵扯,那便是取死之道,谁也保不住他。”
两人正商议间,一名黑衣属下快步进来,呈上一份密报。
杜蘅接过一看,脸色微变。
“怎么了?”雷万春问道。
“我们安排在潞州(李瑁封地,时称郢州,此处为艺术处理)的人传来消息,寿王李瑁,三日前秘密离开封地,行踪不明。”杜蘅沉声道。
“李瑁?他不在封地待着,偷偷跑出来想干什么?”雷万春浓眉紧锁。
杜蘅目光闪烁:“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恐怕所图非小。通知下去,加派人手,务必查明李瑁去向及其目的!”
“是!”
长安城暗流汹涌,而引发这一切风暴的核心——秦昭,此刻却并未如许多人预料的那般,立刻启程返回长安。
在压服契丹王庭之后,他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向北,深入草原。
他的目标,是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散落在广袤草原各处,依旧在悄无声息汲取着战争养分、传递着邪神力量的寂灭圣教隐秘据点。
混沌元婴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过山川、河流、部落、敖包。那些隐藏得极深的邪教据点,在混沌之力的感知下,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无所遁形。
一处位于地下石窟、以古老部落祭祀掩盖的邪能池,被秦昭隔空一指,池水干涸,符文崩碎。
一处伪装成商队、实则运输着邪神雕像的驼队,在茫茫草原上连人带驼诡异消失,未留痕迹。
甚至有一处据点,设在一个大型部落的圣地之下,与地脉相连,自以为万无一失。秦昭直接引动一丝微弱的归墟之力,隔着数十里,便将那据点连同其依附的微型地脉节点,一同湮灭,表面却看不出任何异常,只像是地脉自然变动。
他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又如同一个最冷酷的清道夫,以远超常人理解的方式,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清洗。
他要的,不仅仅是暂时的退兵,更是要将寂灭圣教伸向北境的触手,连根拔起,至少,也要让其伤筋动骨,短时间内无法再兴风作浪。
这个过程,耗费了他数日时间。
当他终于将感知范围内最后一个较具规模的据点拔除,立于一座无名雪山顶峰,回望南方时,长安城内的暗涌,似乎已变得更加湍急。
他能模糊地感应到,那汇聚了帝国气运与无数人欲望的都城,正有一股针对他的恶意在滋生、蔓延。同时,也有几道微弱但坚定的善念与期待,在黑暗中闪烁。
“是该回去了。”
秦昭轻声自语,玄衣在凛冽的寒风中纹丝不动。
“长安……希望你们,没有让本公失望。”
他一步踏出,身影融入虚空,开始朝着大唐帝国的中心,那座辉煌与阴影并存的巨大城池,迈出了回归的脚步。
北境的风雪被他甩在身后,而一场注定将震动朝野、决定帝国未来命运的风暴,已随着他的回归,悄然拉开了序幕。权力的棋盘上,棋子们仍在各自算计,却不知,执棋者,已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