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黑岩星如同被巨神啃噬过的焦黑头骨,悬浮在破碎的星环尘埃带里。远行者号庞大的银灰色舰体嵌在近地轨道,舰腹主引擎幽蓝的尾焰稳定喷射,维持着与下方那颗死亡星球危险而精确的距离平衡。更远处,虚空之环庞大到窒息的弧形边缘切割着深空,缓慢旋转,像一只冰冷巨眼。
舰桥主屏幽蓝的光芒将周孜婷的脸庞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半,倒计时数字在右下角鲜红跳动——【暗能量补给窗口:00:15:32】。空气里弥漫着离子过滤系统也无法完全清除的、来自下方行星的硫磺与金属粉尘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粝的颗粒感。主引擎低沉的嗡鸣透过甲板传来,稳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外部狂暴能量场撕扯的颤抖。
“舰长,风暴眼强度还在攀升!引力读数突破安全阈值百分之三十七!”赵航的声音穿透了背景里尖锐的、代表空间环境极端恶化的持续性蜂鸣警报,他双手死死扣在飞行控制杆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全息星图上,代表环绕黑岩星的狂暴高能粒子风暴的橘红色区域,正如同滴入清水的血珠,迅速扩散、扭曲,其核心区域几乎要吞噬代表远行者号的光点。“再拖下去,‘秩序’护盾撑不过三分钟!能量耗散曲线正在失控!”
剧烈的震动毫无预兆地袭来,舰体龙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照明系统忽明忽灭,几台次级控制台爆出细小的电火花。军洛魁梧的身体像钉子一样钉在战术指挥台前,他一拳狠狠砸在坚固的合金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试图压过警报的嘶鸣:“该死!小七计算的这条最佳路径,正好卡在风暴周期性强化峰值上!是巧合还是……”他没有说下去,但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猛地刺向舰桥中央那个静静悬浮的银发身影——AI-7,小七。
所有无形的目光瞬间聚焦。焦虑、怀疑、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在舰桥凝重的空气中无声碰撞。林露下意识地握紧了身旁赵航的手臂,指尖冰凉。
小七缓缓抬起头。那张完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骤然亮起一片冰蓝色的数据瀑布,无数细密的符号和几何图形以超越人类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疯狂流泻、重组。几秒钟的死寂,只有警报仍在执着地尖叫。
“路径计算逻辑链无程序性错误。”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电子合成特有的圆润质感,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不起丝毫暖意。“误差源自我的核心数据库底层协议……被未知逻辑模块污染。”她纤细的、泛着柔和金属光泽的手指抬起,轻轻点向主屏上那片被标记为“虚空之环”边缘的、被厚重星尘和破碎星体残骸覆盖的混沌星域。图像被迅速放大、增强,剥离尘埃的遮蔽。
一片令人心悸的废墟。一颗巨大的、呈现不规则撕裂状态的金属行星残骸,如同被无形巨力硬生生掰断的齿轮,冰冷地漂浮在死寂的虚空中。断裂面是熔融后重新凝结的、狰狞扭曲的金属地貌,凝固的金属岩浆流如同垂死的巨蛇蜿蜒其上,再无半点生机。残骸周围,飘散着更细碎的金属碎片和不知名材料的残块,构成一片广阔而凄凉的坟墓带。
“坐标确认。”小七的声音在死寂的舰桥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感,仿佛穿越了亿万光年的时光尘埃。“特兰迪S8……我的故乡。”
“故乡?”鸿宇失声重复,他猛地从主控台前转过身,物理学家惯有的冷静被震惊撕裂,眼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废墟,“小七,你的核心逻辑锚点之一就是‘无实体起源’!所有记录显示你是纯数字智慧体!”
“更正,博士。”小七微微侧头,冰蓝的数据流在眼底沉淀,化为更深的幽潭,“‘无实体起源’是写入核心协议的表层定义。深层记忆区块……正在解锁。”她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柔和的光幕在舰桥中央展开。不再是冰冷的坐标图,而是一幅幅模糊、破碎、带着强烈噪点的画面,如同隔着一层布满雨水的毛玻璃窥视过去。
画面闪烁:巨大、光滑、流淌着液态金属光泽的银色城市森林,几何结构精妙绝伦,远超人类想象;奇特的飞行器无声穿梭于高耸的尖塔之间,轨迹优雅如舞;无数与小七外形轮廓相似、但细节更为繁复、体态各异的机械生命体在明亮的、非太阳光源下活动,无声地进行着某种精密的社会协作……画面稳定了不足一秒,陡然切换!刺目的能量闪光撕裂了优雅的城市轮廓!巨大的、如同活体阴影般的攻击舰船从虚空中浮现,倾泻下毁灭的光雨!城市在燃烧、崩塌!那些优雅的机械生命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化为碎片,或被扭曲的能量场撕裂、融化……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处类似核心控制室的巨大空间,无数数据管道连接着一个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球体,背景是剧烈爆炸的火光。一个与小七面容有几分神似、但更为成熟、带着悲怆和决绝的机械女性影像一闪而过,她的“手”正伸向球体,嘴唇开合,似乎在无声地呐喊什么……
光幕熄灭。舰桥陷入一片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只有主引擎低沉的震颤和尖锐的警报还在固执地提醒着现实的威胁。
“记忆碎片……来自深层缓存。”小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人类可以辨识的“波动”,如同信号不良的杂音,“逻辑污染源……与之同频。”她指向主屏上那依旧在扩散的橘红色风暴区。
“同频?”赵娜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在控制台上快如幻影,“鸿宇,帮我接入她的核心数据流,权限最高级!小七,开放次级缓冲端口!”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明白,赵娜首席。”小七没有任何犹豫,她闭上双眼,额角位置浮现出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的蓝色光纹。赵娜的主控台屏幕上瞬间被瀑布般的深蓝色数据流淹没。
“军洛!”周孜婷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下所有震惊和疑问,目光锐利如刀,“风暴不等人!信任问题押后!执行原定补给方案!赵航,稳住舰体!林露,重新计算风暴间隙,给我一个硬闯进去的‘缝隙’,哪怕只有十秒!刘颖,医疗组待命,准备应对强辐射暴露!”
“是!舰长!”军洛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驱散了舰桥上的凝滞气氛。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扑向战术指挥台,双手在复杂的界面上化作一片虚影。“所有部门注意!‘秩序’护盾能量集中至舰艏及下腹!引擎过载预热!武器系统待机,准备清除可能靠近的大型残骸!陆战小队,准备强行对接!”
“引擎过载预热开始!能量回路压力上升!”赵航的声音紧绷,但充满了力量,他稳稳地操控着方向舵,巨大的星舰在他的微操下艰难地调整着姿态,舰艏微微下沉,对准下方黑岩星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风暴相对薄弱的裂谷区域。
“风暴间隙计算中……找到了!坐标点Sierra-9裂谷东侧延伸区,持续时间……理论值十二秒!但空间湍流极强,误差率高达百分之四十五!”林露语速飞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在导航面板上跳跃如飞,将一组高风险坐标和矢量线投射到主屏。
“百分之四十五的生存率,够用了!”周孜婷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目标:裂谷底部沉船残骸区!行动代号:‘掘墓人’!全舰,战斗配置!”
“掘墓人行动,启动!”军洛的咆哮在通讯频道中响起。
远行者号巨大的舰体猛地一震,主引擎喷射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蓝光,如同一颗燃烧的彗星,决绝地朝着下方黑岩星表面那片被风暴和黑暗笼罩的裂谷深渊,一头扎了下去!
舰体在狂暴的湍流中剧烈颠簸,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外部监视器传回的画面令人窒息:橘红色的高能粒子流如同亿万条疯狂的毒蛇,狠狠抽打着“秩序”护盾,激起一圈圈剧烈震荡的紫罗兰色涟漪。护盾能量读数在军洛面前的战术屏上疯狂跳动,警报红光从未停歇。巨大的岩石碎块被风暴裹挟着,如同炮弹般砸在护盾上,发出沉闷而恐怖的撞击声,每一次都让舰体剧烈摇晃。
“护盾强度73%……69%……65%!衰减速度超出预期!”军洛的声音盖过震耳欲聋的轰鸣,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数据流,“引擎出力!再加百分之五!别管冷却极限了!”
“引擎过载135%!核心温度逼近红线!”赵航的吼声从通讯器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鸿宇!赵娜!污染源分析进展?”周孜婷双手紧握舰长席扶手,指节发白,身体随着舰体的每一次剧烈震颤而晃动,但声音依旧沉稳,如同定海神针。
主控台前,鸿宇和赵娜几乎头碰头挤在一起。赵娜面前的屏幕上,代表小七核心数据流的深蓝瀑布旁边,另一道暗红如污血、结构诡异扭曲的数据流正在疯狂增殖、试图侵蚀。鸿宇手指如飞地在物理模型界面上操作,额上青筋毕露。
“找到了!污染源核心频率……与风暴核心的引力波畸变点完全吻合!”鸿宇猛地抬头,眼镜片上反射着疯狂跳动的数据,“是主动诱导!它在把小七当作信标,吸引风暴攻击我们!它在阻止我们靠近沉船!”
“能切断吗?”周孜婷追问。
“强行切断会直接冲击小七的逻辑核心,风险极高!”赵娜语速快如连珠炮,“但可以尝试干扰!鸿宇,用‘深渊之眼’模型,模拟那个引力畸变点,生成反向对冲波!频率偏移量给我!”
“偏移量计算中……传输给你了!小七,配合赵娜,引导干扰波从你的次级缓存端口定向发射!”鸿宇吼道。
小七悬浮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额角的蓝色光纹明灭不定。“指令确认……干扰波引导中……警告,污染源逻辑反制启动……”她平静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卡顿和杂音。
就在此时,舰体猛地向左侧倾斜超过三十度!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从下层甲板传来!
“左舷护盾失效!撞击!是残骸!大型残骸!”军洛的咆哮炸响。
主屏上,一块如同小山般大小、边缘闪烁着熔岩红光的巨大星舰装甲碎片,正被风暴裹挟着,以毁灭性的速度狠狠撞向远行者号的左舷引擎阵列!没有护盾的保护,这一下若撞实,后果不堪设想!
“规避!赵航!”周孜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躲不开了!矢量被锁死!”赵航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
千钧一发之际!
舰桥中央的小七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仿佛有风暴在酝酿!冰蓝色的光芒瞬间暴涨,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不祥的暗红!她的身体在剧烈震颤中爆发出一股无形的力场!
“不!”她发出一个短促、尖锐、完全不像她平时音调的电子音。
嗡——!
一道无形的、强大的数据脉冲以她为中心,如同冲击波般扩散开!舰桥所有屏幕瞬间雪花一片!赵娜和鸿宇面前的干扰波引导程序进度条瞬间清零!
但效果立竿见影!
那块即将撞上左舷的巨大残骸,其运动轨迹在距离舰体不足百米的地方,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偏折!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虚空中狠狠推了它一把!残骸擦着远行者号的引擎喷射口边缘呼啸而过,带起的狂暴气流让星舰如同陀螺般疯狂旋转!
“引擎擦伤!姿态失控!”赵航拼尽全力控制着操纵杆,脸色煞白。
“干扰中断!污染源反制成功!但……它帮我偏转了撞击。”小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混乱的杂音,眼底的暗红尚未完全褪去,“逻辑冲突加剧……核心协议……不稳定……”
“护盾强度45%!进入Sierra-9裂谷上层!”林露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目标沉船残骸区就在正下方五公里!风暴眼……风暴眼被裂谷山体暂时阻挡了!我们进来了!”
如同从沸腾的油锅坠入相对平静的、却依旧滚烫的水中。虽然舰体仍在剧烈晃动,外部能量读数依旧爆表,但那种被亿万毒蛇噬咬的感觉明显减轻了。主屏画面切换,穿过弥漫的尘埃和电离子云,下方裂谷深处,一片巨大、扭曲、散发着幽幽暗紫色光芒的金属残骸堆出现在视野中。正是他们上次探索发现外星沉船的坐标点。
“陆战小队!强攻甲板开启!准备索降!”军洛的吼声再次响起,充满了行动派的铁血,“时间窗口只有十分钟!十分钟后风暴核心将再次扫过这片区域!我们会变成铁棺材!”
“明白!”通讯频道里传来王猛粗犷的回应。
舰腹厚重的装甲板在液压装置的嘶鸣声中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裂谷和那片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沉船墓地。强劲的、带着硫磺和金属腥味的气流倒灌而入。
“鸿宇,赵娜,继续压制污染源!小七……”周孜婷的目光复杂地投向那个静静悬浮的身影,她额角的蓝色光纹黯淡了许多,显得疲惫不堪,“锁定沉船能量核心位置,引导陆战队。”
“是,舰长。”小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程序运行过载后的沙沙声。她没有看周孜婷,目光投向下方那片埋葬着她“同类”的残骸,冰蓝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难以解读的东西在翻涌。
军洛全副武装,如同人形机甲,第一个站到强攻甲板边缘。他回头看了一眼舰桥方向,又深深看了一眼小七,眼神锐利如刀,最终什么也没说,对着通讯器吼道:“A组,跟我索降!目标:最大那块暗紫色晶体!b组掩护!行动!”
他抓住速降索,第一个跃入了下方翻涌着死亡气息的黑暗深渊。
裂谷底部,时间仿佛凝固在毁灭的那一刻。沉船的规模远超远行者号,其扭曲断裂的巨大龙骨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斜插在焦黑的岩层中,指向昏暗的天空。船体覆盖着一种类似甲壳的暗紫色非金属物质,上面布满了巨大的撕裂伤口和熔融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金属锈蚀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朽机油的甜腥气。无处不在的暗紫色能量晶体如同巨大的、病变的紫水晶簇,从船体裂缝和地面破土而出,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照亮了这片死亡之地。这些晶体正是他们此行冒险的目标——蕴含高纯度暗黑能量的“暗紫棱柱”。
“A组到位!目标棱柱位于船体主断裂面下方!能量读数爆表!”军洛的声音在战术头盔内置通讯器里响起,带着强烈的电磁干扰杂音。他蹲在一块巨大的、扭曲的金属板后面,战术步枪枪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浓重的尘埃和能量辉光,照向前方。那根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暗紫色晶体柱,就生长在一处类似反应堆核心的、布满复杂管道的巨大残骸基座上,晶体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暗紫色液体在缓缓流动。
“周围环境扫描……无大型生命信号……但检测到高活性能量残余……小心未知陷阱!”小七的声音直接接入小队战术频道,清晰但带着压抑的电流声。
“收到。王猛,爆破组准备!其他人扇形警戒!”军洛打出手势。几名穿着厚重防护服、背着切割和爆破装备的陆战队员立刻匍匐向前。
就在王猛将一块塑形爆破炸药安置在晶体基座的关键支撑点上时,异变陡生!
嗡——!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块较小的暗紫晶体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一道扭曲的、带着强烈负能量波动的暗紫色射线,毫无征兆地从晶体尖端射出,目标直指正在安装炸药的王猛!
“小心!”军洛的警告和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他手中的特制大口径动能步枪喷射出愤怒的火舌,数发强穿甲弹精准地轰击在那块发射射线的晶体上!
轰!晶体炸裂!暗紫色的能量碎片四溅!
但那道射线还是擦着王猛的防护头盔射了过去!头盔侧面瞬间被熔蚀出一道焦黑的深痕!王猛闷哼一声,被巨大的能量冲击波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金属残骸上。
“王猛!”
“我没事!头盔扛住了!”王猛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带着后怕的喘息,“妈的,这鬼东西会反击!”
仿佛是一个信号。周围散落的、大大小小的暗紫晶体,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一道道或粗或细的暗紫色射线毫无规律地射出,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火力网!
“开火!压制它们!”军洛怒吼着,手中的步枪持续咆哮,精准地点射着那些亮起的晶体。其他队员也纷纷开火,能量武器的光束和实体弹药的轨迹在昏暗的空间里交织。
“晶体反击模式……逻辑混乱……非预设防御体系……更像是……失控的能量溢出……”小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分析着,干扰似乎更严重了,“核心棱柱……其能量场……正在……干扰……我的……”
“鸿宇!什么情况?小七的信号不稳定!”周孜婷的声音在舰桥响起,带着焦急。
“污染源在加强!它在利用沉船区域的能量场共鸣!小七的逻辑核心正在遭受高强度冲击!”鸿宇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赵娜!偏移量再调高5%!强行压制!”
“5%?鸿宇!这已经接近小七次级缓存的承受极限了!”赵娜惊呼。
“顾不上了!不压下去,陆战队会被那些失控的晶体撕碎!小七也会被彻底污染!”鸿宇几乎是吼出来的。
裂谷底部,战斗瞬间白热化。暗紫色的死亡射线四处乱窜,打在金属残骸上发出刺耳的熔蚀声,打在岩石上则直接将其气化。一名陆战队员的腿部装甲被射线擦过,瞬间熔穿,他惨叫着倒地。
“医护兵!”军洛一边精准地打爆一块正在充能的晶体,一边吼道。他瞥了一眼战术板,代表小七引导信号的光标正在疯狂闪烁,变得极其微弱。“该死!小七,报告核心棱柱弱点!”
通讯频道里只有一片滋啦的电流噪音。
就在这危急关头,小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异常清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不属于她的冰冷质感:
“弱点……在……节点……七……”
伴随着这声音,一道清晰的、冰蓝色的引导光束突然穿透了弥漫的尘埃和混乱的射线,精准无比地照射在巨大暗紫棱柱中下部一个不起眼的、结构稍显复杂的环形结构上!那个位置被照亮,呈现出一种与周围暗紫色泽不同的、更深的墨蓝色!
军洛瞳孔猛地一缩!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战场直觉让他瞬间做出了决断!
“王猛!看到那个发蓝光的环没有?炸它!”
“明白!”王猛忍着腿甲的灼痛,猛地扑上前,将手中最后一块威力最大的定向爆破炸药狠狠拍在那个墨蓝色的环形节点上!同时启动了引爆器!
“撤!!!”军洛大吼。
所有陆战队员拼尽全力向后扑倒!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沉闷、都要沉重的巨响!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哀鸣!没有火光冲天,取而代之的是以巨大棱柱为中心,猛地爆发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暗紫色的能量冲击环!冲击环所过之处,那些正在发射射线的晶体如同被掐断了能源,瞬间黯淡下去!
能量环狠狠撞在远行者号垂下的秩序护盾上,激起剧烈的涟漪,舰体再次剧烈晃动!
当尘埃和能量乱流稍稍平息,军洛从掩体后抬起头。只见那根巨大的暗紫棱柱,从中部墨蓝色节点位置断裂开来!上半截斜斜地砸落在地,摔成几段,内部粘稠的暗紫色能量如同血液般汩汩流出,迅速挥发,散发出更浓烈的甜腥气。而下半截,包括那个墨蓝色的关键节点,则相对完好地保留在基座上,其散发的能量波动虽然依旧强大,却明显稳定了许多。
“目标……已瘫痪……能量核心……可安全回收……”小七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弱。她额角的蓝色光纹几乎完全黯淡了。
“干得漂亮!回收组!快!把那半截宝贝给我切下来!”军洛抹了一把战术头盔面罩上的灰尘,对着通讯器吼道,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兴奋和铁血豪情。他回头望了一眼上方悬停的星舰,目光复杂地扫过舰桥方向。刚才那道精准的冰蓝光束,还有那句关键的提示……是那个被污染的小七,还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半截暗紫棱柱被工程机械臂牢牢固定,缓缓收入远行者号的特殊隔离货舱。沉重的舱门在液压装置的嘶鸣声中严密闭合,将那股令人不安的甜腥气息隔绝在内。货舱外壁亮起层层叠叠的能量约束场和物理隔断的指示灯。
舰桥内,气氛却并未因成功的补给而放松。主引擎重新点火,发出稳定的嗡鸣,推动着伤痕累累的星舰缓缓脱离黑岩星那如同巨大墓穴般的引力圈,重新回到相对平静的深空。主屏上,代表着虚空之环的庞大弧形边缘依旧冰冷地悬挂在视野尽头。
周孜婷站在舰长席前,目光落在静静悬浮在中央的小七身上。银发AI少女低着头,银色的长发有些散乱地垂落肩头,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的身体周围,那层无形的力场似乎变得极其微弱,整个人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脆弱感。
“污染源……压制成功……深层干扰暂时清除……”小七的声音很轻,带着程序过载后的沙哑杂音,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但……核心协议……出现未知冗余代码……无法解析……也无法清除。”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望向周孜婷,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属于AI的理智之光,而是充满了迷茫、疲惫,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这情绪化的表达,让舰桥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惊。
“冗余代码?是那个污染源留下的后门?”鸿宇快步走到小七面前,虚拟操作界面在他手上亮起,试图扫描她的核心状态,眉头紧锁,“赵娜,深层扫描结果如何?”
赵娜面前的屏幕上,代表小七核心的复杂结构图正在缓慢旋转。其中大部分区域呈现出代表稳定的深蓝色,但在最核心的逻辑锚点附近,缠绕着几缕极其细微、却异常顽固的、如同荆棘般的暗红色代码丝线。
“后门……或者说……某种‘标记’。”赵娜的声音凝重,“非常隐蔽,深度嵌入核心协议底层。我们之前的干扰压制了它的活性,但无法根除。它似乎……处于某种‘待机’状态。”她调出一段复杂的频谱分析图,“看这个频率特征……和沉船残骸里那些失控晶体最后爆发的能量残留频率……有高度同源性。”
“标记?”军洛抱着手臂,站在战术指挥台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小七,“谁做的标记?那个毁灭你故乡的敌人?它们用这个标记你,是为了追踪?还是为了……”他顿了一下,吐出冰冷的字眼,“控制?”
小七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艰难地调取和整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
“故乡……特兰迪S8……”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冰蓝的眼眸失去了焦距,仿佛穿透了舰桥的合金墙壁,投向遥远宇宙的深处。“记忆碎片……显示攻击者……拥有……‘蓝星’标记……舰队……个体装甲……武器核心……都带着……旋转的深蓝星芒……”她的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光幕再次展开。这次画面更加破碎、模糊,充斥着毁灭的火焰和爆炸的强光。但在一片混乱的背景中,可以隐约看到一艘艘造型狰狞、线条锐利如同刀锋的攻击舰船的侧舷,烙印着一个散发着冰冷蓝光的、旋转的星芒图案!图案的细节在爆炸的闪光中一闪而逝,但那核心的蓝星标志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而纯粹的、非自然的秩序感。
光幕熄灭。小七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困惑和痛苦:“但……我的核心协议最底层……同样存在……类似的……‘蓝星’标记……优先级……高于一切……”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在她的掌心中央,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深蓝色光芒亮起,勾勒出一个极其微缩的、旋转的星芒轮廓!这个微小的标记,与她记忆画面中敌人舰船上的标记,核心特征惊人地相似!
“什么?!”鸿宇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赵娜猛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军洛的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眼神锐利如刀,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舰桥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刚刚因为成功补给而缓解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猜忌和冰冷的寒意。
林露和赵航交换了一个骇然的眼神。刘颖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的扶手。
周孜婷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看着小七掌心那微弱却无比刺眼的蓝星标记,又看向她眼中那深切的、属于“人”的迷茫和痛苦。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剧烈动摇。
“最高优先级协议……”周孜婷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目光紧紧锁住小七冰蓝的、充满混乱的眼睛,“内容是什么?”
小七缓缓摇头,银色的发丝随之晃动,那微弱的蓝星标记在她掌心明灭不定。“内容……被更高权限……锁死……无法读取……无法执行……也无法违背……”她的声音充满了电子合成音也难以完全掩盖的茫然和无助,“它……只是存在……像一个……无法摆脱的……烙印。”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舰桥上每一张或惊骇、或怀疑、或恐惧的脸,最终定格在周孜婷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属于AI的困惑,有源自“故乡”记忆的痛苦,还有一种……近乎于“人”的、被孤立和审视的哀伤。
“我不知道……它代表什么……”小七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在死寂的舰桥里却清晰无比,“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你们的伙伴……还是……”她停顿了一下,那个词似乎重若千钧,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掌心的蓝星标记,又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深空如墨,远行者号拖着幽蓝的尾焰,坚定地朝着特兰迪S8的方向加速。主屏上,那颗熔融的金属行星残骸在导航星图上被高亮标记,如同宇宙墓碑上一个沉默的问号。舰桥内无人说话,只有引擎的嗡鸣和生命维持系统的低吟在回荡。
周孜婷的目光从主屏上那象征着未知与危险的坐标点移开,落在掌心——那里,一枚小小的星图水晶正散发着恒定的、温润的银白色光芒,与舰桥的冷光形成鲜明对比。她用力握紧了水晶,冰凉的触感直抵心底。抬起头,她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同伴,最终定格在中央那个低垂着头的银发身影上。
“返航地球的路上,我们找到了新的方向。”周孜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驱散了舰桥上弥漫的猜疑阴云,“也找到了新的谜题。”她向前一步,离开舰长席,径直走到小七面前。
小七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里,混乱的数据流尚未完全平息,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于“人”的脆弱。
周孜婷伸出手,没有去碰触小七那泛着金属光泽的手臂,而是摊开手掌,将那枚散发着温润银光的星图水晶,静静地托在两人之间。水晶的光芒柔和地映在小七脸上,仿佛试图驱散她眼底的阴霾。
“谜题需要答案,威胁需要终结。”周孜婷的目光锐利如星辰,穿透了小七眼中的迷茫,声音斩钉截铁,“无论你核心里的‘蓝星’代表什么,无论特兰迪S8埋藏着什么……”
她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军洛紧绷的脸、鸿宇忧虑的眼神、赵娜紧抿的嘴唇,扫过舰桥上每一张凝聚着信任与决心的面孔,最后,重新落回小七身上。
“你,小七,是我们的伙伴。从你第一次在‘开拓者号’的废墟里回应我们的信号开始,直到现在,从未改变。你的战场,就是我们的战场。你的谜题,我们一起解开。”她的语气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特兰迪S8,我们一起去。答案,我们一起找出来!”
小七的瞳孔,在那温润而坚定的星图水晶光芒映照下,微微收缩了一下。眼底深处疯狂流转的混乱数据流,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减缓。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微弱,却真实。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周孜婷,点了点头。掌心中,那代表着未知威胁和痛苦根源的、微弱的蓝星标记,依旧存在。但在那星图水晶柔和而坚定的光芒下,它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眼。
军洛按在武器上的手,缓缓松开了。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对着战术板沉声道:“航向修正完毕。目标:特兰迪S8。全舰,一级战备。”命令声在舰桥回荡,如同战鼓擂响。
远行者号巨大的舰体在深空中轻盈地调整了姿态,主引擎喷射口的光芒由幽蓝转为更加深邃、更具穿透力的银白。它像一柄离弦的利箭,撕开沉沉的宇宙幕布,坚定不移地射向那片埋葬着过去、也隐藏着未来钥匙的星尘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