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芒彻底驱散了夜幕,也暂时驱散了萦绕在苍岩峰顶的死亡阴影。但阳光下的景象,却比黑夜更令人触目惊心。尸骸枕藉,断刃残甲随处可见,暗红色的冰凌冻结在焦黑的土地上,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
祭坛上,气氛凝重而压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雪岩族战士手中捧着的物品上——尤其是那枚非金非木、雕刻着扭曲眼睛图案的令牌。令牌的材质入手冰凉,那眼睛的雕刻风格古朴而诡异,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邪气,与寂灭之瞳给人的感觉同源,却又似乎更加……古老。
“这是……” 哈鲁长老凑近仔细观看,苍老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惊疑, “这图案……我似乎在族中某些最古老的禁忌壁画上见过类似的……但又不完全一样……”
凌云强撑着身体,用未受伤的手接过令牌,仔细掂量观察,沉声道: “材质不明,非北境常见之物。这眼睛……让人很不舒服。” 他试图运起一丝微弱的内力探入,令牌却毫无反应,仿佛死物,但那冰冷的触感和诡异的图案,依旧让人心生寒意。
楚晚莹也凝神观察着,作为医者,她对能量和材质更为敏感: “这令牌本身似乎没有能量波动,但……它给我的感觉,很像那些被寂灭之力侵蚀后的东西,只是……更加内敛,像是……某种信物或者钥匙?”
岩雪半靠在楚晚莹为她垫起的皮氅上,虽然虚弱,但眼神锐利。她看着那令牌,体内那融合后的冰火浩然之力微微波动了一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排斥感。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这令牌……与寂灭之力同源。它可能……不仅仅是信物。”
她的话让众人心中一凛。
“圣女的意思是?” 哈鲁长老追问。
“寂灭之瞳降临,需要坐标和能量核心。” 岩雪的目光扫过那些黑色水晶碎片, “这令牌,或许……是更高级的‘指引’?或者,它代表着某个……我们尚未知晓的、掌控或信奉寂灭的……组织?”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寂灭之瞳背后并非自然形成的灾难,而是有一个有组织的势力在操控,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面对的,将是无休止的、来自暗处的阴谋与攻击!
“墨家……墨家余孽!” 凌云猛地握紧了拳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嘴角一抽,但他眼神中的怒火更盛, “一定是他们!这群阴魂不散的家伙!这令牌肯定是他们的东西!”
“可能性很大。” 楚晚莹表示同意,眉宇间忧色更深, “他们这次失败,又逃脱了几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令牌的出现,恐怕预示着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一时间,祭坛上无人说话,只有寒风掠过废墟的呜咽声。刚刚经历惨胜的些许轻松,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彻底打破。敌人并非被击败,只是暂时退去,并且留下了更深的谜团和隐患。
“此事关系重大,必须立刻禀报陛下!” 凌云果断说道,但他随即面露难色, “可是……我们现在的状态……”
他看了一眼周围,能站着的人不到三十,个个带伤,他自己也是强弩之末。派人穿越危机四伏的北境雪原前往京城送信,几乎是九死一生。
“而且,这令牌……是否需要一并送往京城?” 哈鲁长老看着那诡异的令牌,有些犹豫。这东西邪门得很,带在身上恐怕会招来不测。
岩雪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令牌……暂时留下。我需要时间……研究它。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她体内那融合后的力量对这令牌有感应,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楚晚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岩雪,你的身体……”
“无妨……只是研究,不会贸然动用力量。” 岩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墨云舟,忽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悠悠转醒。
“云舟!” 楚晚莹立刻扑到他身边,小心地扶起他,将水囊凑到他唇边。
墨云舟喝了几口水,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生气。他睁开眼,目光先是有些涣散,随即迅速聚焦,扫过周围的环境,看到岩雪醒来,看到众人凝重的神色,最后目光落在了凌云手中那枚令牌上。
“那是……什么?” 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惯有的沉稳。
楚晚莹快速将发现令牌的经过和他们的猜测说了一遍。
墨云舟听完,沉默良久,才缓缓道: “你们的猜测……很可能没错。”
他挣扎着想要坐直一些,楚晚莹连忙扶住他。他凝视着那枚令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无数信息在流转。
“这令牌的材质和工艺……不似当代之物。” 墨云舟缓缓说道, “前朝覆灭已有百年,墨家隐于暗处,积蓄力量……他们信奉毁灭与混乱,寻求颠覆一切秩序……这寂灭之力,恐怕正是他们找到的……某种可怕的‘工具’或者……‘神明’。”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苍岩峰……可能只是开始。他们的目标,恐怕是整个大靖,是整个天下的秩序。”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原本以为只是一场边境冲突和邪祟作乱,没想到背后可能牵扯着如此巨大的阴谋!
“我们必须立刻将消息传回京城!” 凌云再次强调,语气急迫。
“可是凌将军,我们的人……” 一名伤势较轻的校尉面露难色。
墨云舟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幸存的人们,最后落在影卫甲三身上。甲三虽然重伤,但眼神依旧坚定。
“甲三。” 墨云舟轻声唤道。
“属下在!” 甲三立刻试图起身行礼,被墨云舟用眼神制止。
“你伤势如何?可能行动?”
甲三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咬了咬牙: “属下的腿脚尚可,内力……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好。” 墨云舟点了点头, “你带上我的信物,还有……我们对此事的分析和猜测,立刻出发,前往北境军大营,寻找镇北王萧景鸿!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于他!请他速派援军,并八百里加急,将消息呈报陛下!”
选择北境军大营而非直接前往京城,是眼下最稳妥的方案。北境军大营距离相对较近,且有镇北王坐镇,兵力充足,可以迅速做出反应并提供支援。
“是!国公!属下誓死完成任务!” 甲三没有任何犹豫,强忍着伤痛,挺直了胸膛。
楚晚莹却担忧道: “甲三伤势不轻,此去路途遥远,万一……”
“郡主放心!” 甲三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影卫特有的决绝, “就算爬,属下也会把消息送到!”
墨云舟看着甲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但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他示意楚晚莹取来纸笔,忍着胸口的剧痛,快速书写了一封密信,盖上了自己随身的私印。他又将一枚代表他身份的玉珏交给甲三。
“路上小心,避开大道,昼伏夜出。” 墨云舟嘱咐道, “活着把消息送到,比什么都重要。”
“属下明白!” 甲三郑重地接过密信和玉珏,贴身藏好。他在同伴的帮助下,简单处理了一下左臂的伤势,又带上一些干粮和清水,便不再耽搁,对着墨云舟、楚晚莹等人深深一揖,转身,一瘸一拐地、却异常坚定地走下了峰顶,很快消失在晨雾缭绕的山径之中。
目送甲三离开,众人的心情并未轻松。消息是送出去了,但援军何时能到?这期间,苍岩峰是否安全?墨家余孽是否会去而复返?
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
“凌将军,清点结果……如何?” 墨云舟看向凌云,问出了那个沉重的问题。
凌云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灰暗,他深吸一口气,才用沙哑的声音缓缓汇报:
“回国公……初步清点……我军……包括雪岩族战士和大靖守军……还能行动的,包括轻伤,共计……二十七人。”
“重伤,失去行动能力的……十一人。”
“确认……战死者……” 凌云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几乎无法继续, “……四百八十三人……还有……很多兄弟的遗体……尚未找到,可能被掩埋在废墟下,或者……”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数字是何等的触目惊心。近五百条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上。这还不包括之前在各道防线阻击牺牲的战士。
哈鲁长老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低声用族语念诵着安魂的祷文。
岩雪紧紧抿着嘴唇,眼中充满了哀伤与自责。
楚晚莹别过头,泪水无声滑落。
墨云舟也沉默了许久,才沉重地开口道: “他们都是英雄……大靖和雪岩族,会永远记住他们。”
他顿了顿,强行振作精神,继续问道: “物资情况?”
凌云摇了摇头: “粮食……最多还能支撑三天,而且是极度节省的情况下。药材……几乎耗尽。御寒的帐篷衣物,大多在战斗中损毁……”
屋漏偏逢连夜雨。伤亡惨重,物资匮乏,强敌环伺,内忧外患同时压在了这支残存的队伍身上。
“必须想办法自救。” 楚晚莹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我带几个伤势较轻的,再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遗漏的物资,或者……可用的草药。”
“我让两个兄弟跟你去,保护安全。” 凌云立刻安排。
“峰顶的防御也需要重新布置,虽然人少,但岗哨不能缺。” 墨云舟补充道, “凌将军,你来安排。”
“是,国公!”
“哈鲁长老,安抚族人士气,组织人手,尽快让重伤员有个遮风避雪的地方。” 墨云舟又看向哈鲁长老。
“老夫明白。” 哈鲁长老重重点头。
一道道指令发出,幸存的人们开始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在这片废墟之上,艰难地尝试重建秩序,挣扎求存。
岩雪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感受着体内缓慢恢复的力量,以及那枚放在她身边、散发着若有若无邪气的令牌。她知道,自己的恢复至关重要。只有她尽快掌握并恢复那股融合后的力量,才能应对可能到来的更大危机。
她闭上眼睛,开始尝试以意念引导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冰火浩然之力,小心翼翼地温养受损的经脉,同时,分出一丝感知,悄然探向那枚神秘的令牌……
令牌依旧冰冷,没有任何能量回应。但就在她的感知接触到那扭曲眼睛图案的瞬间,她脑海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极其遥远、极其模糊、充满了无尽怨毒与贪婪的……嘶鸣?
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令牌,眼神变得更加凝重。
这东西……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诡异。
远方的天空,湛蓝如洗。但在这片蔚蓝之下,苍岩峰如同一个刚刚经历重创的巨人,在冰雪与鲜血中艰难喘息。而更遥远的、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似乎正有更多的阴影,在悄然蠕动。
甲三带着希望与重任出发了。
但希望抵达之前,黑暗,会给他们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