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绿色的修复液如同拥有生命的温暖母体,将赢昱彻底包裹。
医疗舱内壁柔和地脉动着微光,精密的纳米机器人群如同微小的工蜂,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穿梭,修复着为期一年的极限训练所带来的微观损伤,并将最后一次“生命体能药剂”的残余能量彻底引导、吸收,融入他已然脱胎换骨的身体基底。
赢昱的意识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玄妙状态。
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肌肉纤维在微观层面被进一步梳理、强化,骨骼密度在悄然提升,甚至连神经传导速度都在进行着最后的优化。
这是一种奇特的感受,仿佛一把原本就千锤百炼的利刃,正在被进行最后的抛光与开刃,敛去表面的浮华,沉淀下最本质的锋芒。
医疗舱外,玄女静坐在操作台前,那双紫晶般的电子眼快速扫过屏幕上如瀑布般流淌的数据流。
她的指尖偶尔在虚拟键盘上轻点,调出特定时间段的训练录像、生理指标曲线图、以及每一次药剂注射后的代谢分析报告。
“基础体能训练周期:365地球标准日。”
“训练项目完成度:98.7%。”
“适应性损伤发生率:控制在预期阈值内。”
“生命体能药剂利用率:平均达到91.5%,峰值93.8%。”
她以一种绝对客观、冷静的语调,进行着数据汇总,声音在寂静的医疗区内回荡,如同在宣读一份严谨的科学实验报告。
“身体综合指数评估(基于地球联军标准):”
“耐力:基准值3.2倍。深空低氧、高辐射环境耐受性显着提升。”
“力量:基准值3.5倍。爆发力与持续输出能力均衡优化。”
“速度:基准值2.9倍。神经反应与肌肉收缩速度协同增强。”
“意志力:无法量化,但观测到抗压阈值、专注时长、痛苦耐受度远超普通人类极限。”
“生理机能:新陈代谢速率优化,免疫系统重构,细胞端粒损耗速率降低至基准值35%。”
“心理稳定指数:波动范围收窄,面对极端应激源恢复周期缩短78%。”
“总体指数评估:约为标准特种兵3倍。达到‘传承者基础体能储备库’预设门槛。”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项评估上:
“训练执行标准流程普适性评估:良好。
建议对‘神经反应增强型’药剂注射初期的耐受性诱导程序进行微调,以降低约7%候选者可能出现的短期精神排斥风险。”
完成总结后,操作台屏幕暗下。
玄女站起身,走到医疗舱旁,静静地注视着舱内悬浮的赢昱。
她的面容依旧完美无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那双电子眼中流淌的数据流缓缓平息。
几天后,赢昱从那种深度恢复的状态中彻底苏醒。
当他走出医疗区,重新呼吸到生活区那经过生态循环系统净化的、带着淡淡植物清香的空气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过去的一年,时间仿佛被压缩成了高强度的训练、药剂注射和修复的无限循环,此刻骤然停下,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空虚感。
基地主控系统告知他,接下来是为期数日的“机能恢复与适应性休整期”,这是他近一年来首次真正拥有的、不受训练日程支配的自由时间。
他首先回到了那间几乎陌生的指挥官休息室。
房间依旧整洁如新,但角落里那套一年前换下的普通衣物,此刻看来竟有些碍眼。
他打开专用的军官衣橱,里面整齐悬挂着几套崭新的军装,肩章上赫然是——少尉军衔。
抚摸着那硬挺的布料和冰凉的金属肩章,赢昱心中感慨万千。
两年前,他还是个因为失恋买醉而错过报到的倒霉蛋,顶着“预备役”的身份,如同被流放般踏上这前途未卜的旅程。
如今,他却已在这太阳系的边缘,悄无声息地晋升为了少尉。
这军衔背后所代表的,绝不仅仅是资历,更是他所承受的一切和获得的成长,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认可。
他仔细地换上笔挺的少尉军装,对着镜子整理衣领。
镜中的青年,眼神沉稳锐利,身姿挺拔如松,虽没有夸张的肌肉,但合体的军装下,却能感受到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气场。
与一年前那个带着颓废和迷茫的自己,已是云泥之别。
信步来到基地的生活服务区,这里模拟出小型广场的环境,甚至还有一个人工日光浴平台。
他选择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餐厅,不再是星舰上那种单调的营养膏,而是由基地生态农业模块提供的、烹饪得像模像样的合成食物。
一份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一份蔬菜沙拉,甚至还有一杯香气浓郁的合成咖啡。
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模拟出的地球田园风光,品尝着久违的“美味”,赢昱感到一种难得的宁静与满足。
这种平凡的生活气息,对他而言,已是奢侈的享受。
悠闲地品着咖啡,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联系外界。
他迫切地想知道,地球那边怎么样了,曾经的死党王胖子是否还活着(以那家伙的生活方式,赢昱真有点担心),还有……他的父母。
深吸一口气,他通过个人终端,接入了基地的量子通讯网络,找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王胖子的跨太阳系量子视频通讯编码。
信号的建立需要一些时间,毕竟跨越了数十亿公里的距离。
等待的间隙,赢昱不禁回想起两年前离开地球前,王胖子在烧烤摊拍着他肩膀,嚷嚷着要一起在“母星计划”混出头的场景。
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终于,通讯连接成功建立,个人终端上投射出王胖子的全息影像。
“喂?谁啊?这号码……卧槽?!老赢?!!”
影像中的王胖子,似乎正躺在一个充满科技感的懒人沙发里,手里还拿着零食,看到赢昱的瞬间,眼睛瞪得溜圆,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他依旧是那张圆脸,身材似乎比两年前更“丰满”了些,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服,看起来在地球同步轨道太空城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胖子,是我。”
赢昱看着老朋友这熟悉的反应,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我靠!真是你!你小子!两年没音讯,哥们儿还以为你被外星人抓去当压寨相公了!”
王胖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凑近镜头仔细打量着赢昱,
“咦?你小子……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就是感觉……结实了?眼神也贼亮!”
然后,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赢昱的肩章上,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
“等等!少……少尉?!我眼花了吧老赢!你走的时候不还是个预备役吗?这……这怎么就少尉了?!
柯伊伯带那边军衔是土豆做的吗?这么好混?!”
赢昱被他夸张的反应逗乐了,无奈地摇摇头:
“说来话长,这边情况比较特殊。你呢?
还在原来那个太空城?看样子过得挺滋润。”
“嗨,就那样呗!”
王胖子摆摆手,语气带着点习惯性的自嘲,
“混个闲职,饿不死也发不了财。
买了辆磁悬浮通勤车,算是圆了当年的小梦想。
就是……唉,女朋友的事儿,还没影儿呢。
相了几次亲,人家姑娘都嫌我胖,不够上进……”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落寞,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不说这个了!快跟我说说,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跑那么远还升官了?
那边到底啥情况?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外星宝贝?”
赢昱斟酌着用词,毕竟很多细节涉及保密条例:“就是在边缘地带的一个前哨站执行任务,比较偏远,通讯不便。
军衔……算是完成任务的一些认可吧。”
他含糊地带过,随即转移话题,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对了,我爸妈他们……还好吗?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叔叔阿姨啊?”王胖子挠了挠头,“挺好的!前段时间过节我还去看过他们呢。精神头都不错!就是……”
他露出一个有点古怪的表情,“就是感觉叔叔阿姨假期的时候,好像特别忙,经常不在家。
有一次我周末去找叔叔下棋,阿姨说他去上什么……‘老年星舰驾驶兴趣班’了?
我当时还笑话他来着,说叔叔这年纪了还想开星舰上天啊?”
星舰驾驶兴趣班?赢昱闻言,心中猛地一动,一丝疑虑悄然升起。
父亲是搞地质研究的,性格沉稳,怎么会突然对星舰驾驶感兴趣?还是“老年”兴趣班?这听起来太不符合常理了。
又和王胖子聊了些地球上的趣闻和同学们的近况,互相调侃了几句,赢昱叮嘱胖子注意身体,有机会帮他多照看下父母,便结束了通话。
与王胖子的通话让他心情放松了不少,但父亲学习星舰驾驶的消息,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不再犹豫,立刻拨通了给母亲的量子视频通讯。
这一次,连接建立得很快。
母亲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家里熟悉的客厅。
两年不见,母亲的眼角似乎多了几道细纹,但气色很好,看到赢昱,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和慈爱的笑容。
“小昱!是小昱吗?哎呀,可算联系上你了!你这孩子,怎么一去就那么远,连个信儿都那么少!妈担心死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但更多的是喜悦,
“快让妈看看!嗯……瘦了,但也精神了!这身军装真精神!我儿子真是出息了!”
母亲的眼眶有些湿润,絮絮叨叨地关心着他的饮食起居,问他那边冷不冷,工作累不累。
赢昱耐心地回答着母亲的问题,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在一个很重要的科研前哨站工作,一切安好,让父母放心。听着母亲熟悉的唠叨,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弄清父亲情况的念头。
“妈,我爸呢?最近还好吧?”
赢昱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你爸啊,好着呢!就是不知道最近着了什么魔!”母亲的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但眼神里却并无多少真正的埋怨,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说着,将镜头一转,画面切换,对准了家里的书房。
只见书房一角,不知何时安装了一台看起来相当专业的星舰驾驶模拟器!
而赢昱的父亲,正戴着一副模拟头盔,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虚拟屏幕,双手熟练地操控着操纵杆,正在进行某种复杂的飞行操作。
屏幕上的数据流和星图飞快变化,看起来绝非普通的游戏或“兴趣班”水平所能及!
赢昱瞳孔微缩,心中的惊讶更甚。
这设备,这操作熟练度……绝不是什么“老年兴趣班”那么简单!
母亲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带着一丝无奈和骄傲交织的复杂情绪:
“你看看,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伙子开星舰!说是要……要跟上时代,不能给你拖后腿什么的。
神神叨叨的,我也搞不懂他。不过精神头倒是比以前更足了,像个老小孩似的……”
听着母亲的话,看着父亲在模拟器上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肃穆感的背影,赢昱心中的疑云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父母这看似寻常甚至略带滑稽的“老年兴趣”,背后透出的信息,绝非那么简单。
这绝不是一时兴起,更像是一种……有目的的预备。
这种预备,与他所在的这片冰冷虚空,与他正在经历的名为“传承”的严酷试炼,隐隐形成了一种遥远的、却无法忽视的呼应。
“妈,”赢昱压下心头的波澜,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爸他……学这个学了多久了?还挺像模像样的。”
“快一年了吧!”
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回忆,
“就大概是你走后大半年那会儿开始的。
一开始我也觉得他瞎折腾,可你爸这次特别认真,风雨无阻地去上课,回来还自己加练。
你说怪不怪,这老家伙,以前让他学个新手机App都嫌麻烦,现在对着那些复杂的仪表盘,倒有使不完的劲儿。”
母亲说着,语气里的嗔怪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着点自豪的感慨取代,
“有时候我夜里起来,还看见他在书房对着星图比划呢,嘴里念念叨叨什么轨道、引力弹弓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魔怔了。”
一年前……正是他抵达“前哨-7”,开始基地展开和地狱训练的时候。时间点上的巧合,让赢昱的心跳漏了一拍。
“妈,您和爸……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赢昱试探着问,目光紧紧盯着母亲的全息影像,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母亲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但很快又用更灿烂的笑容掩盖了过去:“哎呀,我们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不就是你爸瞎鼓捣他的新爱好嘛!你别瞎想!在那边好好工作,注意身体,平平安安的,就是我跟你爸最大的心愿了。”
她的话语依旧充满了关怀,但赢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迟疑和回避。
母亲是个不太会撒谎的人,她的反应更加证实了赢昱的猜测——家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而且父母有意不让他知道,或者,是被要求不让他知道。
“小昱啊,”
母亲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声音温柔下来,带着浓浓的牵挂,
“你在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真的能习惯吗?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我看你好像瘦了点,但精神头真好,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更亮,更稳了。”
母亲的话语如同暖流,熨帖着赢昱因训练和孤独而略显坚硬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疑虑暂时压下,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让母亲安心的笑容:
“妈,我挺好的。
这边虽然远,但条件很不错。我吃得饱睡得香,身体比任何时候都好。
您和爸就放心吧,照顾好自己,别太操心我。”
“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连连点头,眼眶又有些发红,她连忙用手背擦了擦,
“行了,不耽误你时间了。
你爸那边估计也快结束了,我去给他倒杯水。
你记住啊,没事多给家里发信息,报个平安就行!不用视频,太远了,信号贵……”
母亲又开始絮叨起家常的节省。
“嗯,我知道。妈,您和爸也多保重。”赢昱心中暖意与酸涩交织。
“好好,我们都好!你忙你的!挂了挂了!”母亲像是怕自己忍不住落泪,匆匆切断了通讯。
全息影像消失,赢昱独自坐在生活区的窗边,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基地循环系统低沉的背景音。
短暂的休憩时光,因为这两通跨越数十亿公里的视频通话,变得温馨又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