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像溪水般潺潺流淌，转眼又过去数日。伽古拉家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将外界的纷扰隔绝。
晨光熹微，露珠在叶片上滚动。
红凯盘腿坐在客厅的爬行垫上，神情专注得如同面对一场星系级谈判。他手里拿着一本色彩鲜艳的儿童绘本，正用他那经历过无数星球风霜此刻却努力放得无比轻柔的嗓音，为朝雾讲故事。
“然后啊，莉莉离开了她的家人......” 红凯念着，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坐在他对面，穿着嫩绿色小青蛙连体衣的朝雾。
朝雾听得入神，眼睛一眨不眨，小手无意识地捏着怀里毛绒玩具的耳朵。当听到莉莉独自旅行时，她的小眉头微微蹙起，忽然伸出小手，指了指绘本上孤零零的莉莉图案，又指了指红凯，奶声奶气地说：
“叔叔，她一个人......好可怜。”
红凯的心瞬间被戳中了。他放下绘本，学着伽古拉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到自己腿上，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嗯，一个人是有点孤单。所以.........叔叔以后多陪奈奈玩，好不好？”
朝雾在他怀里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仰起小脸看着他，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绒毛清晰可见。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小手指，好奇地碰了碰红凯下巴上冒出的、浅浅的胡茬，然后像是被扎到一样迅速缩回手，发出轻轻的笑声。
红凯也被她逗笑了，胸腔震动，发出低沉愉悦的笑声。这一刻，他感觉宇宙间所有的星光都汇聚在了怀中这个小小的生命里。
......
伽古拉正挽着袖子，在庭院的花圃里忙碌。他小心地修剪着几株长势过盛的月季，动作精准而优雅，仿佛手中的不是园艺剪，而是他的蛇心剑。
偶尔，他会直起身，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客厅的落地窗。看到红凯抱着朝雾，两人头挨着头，笑声隐约传来时，他握着剪刀的手会微微停顿，随即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侍弄花草，只是嘴角那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而小院的另一边，持续上演着“太阳追逐月亮”的戏码。
泰罗亦步亦趋地跟在正准备回房的托雷基亚身后，手里还端着杯刚泡好的、据说是地球特产的名叫“枸杞菊花”的茶。
“托雷基亚，你看，这是李阿姨刚才送过来的，说清热明目，你最近好像睡得不太好......” 泰罗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试图将茶杯递过去。
托雷基亚脚步不停，甚至连头都懒得回，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嘲弄，但细听之下，那份冰冷似乎褪去了不少：
“No.6，你的关心能不能换点新花样？光是今天早上，你就试图用点心、水果和......这种老年人喝的玩意来骚扰我。光之国的总教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用能量把泰罗弹开，或者说出更伤人的话。
泰罗对他的冷淡早已习惯，甚至自动过滤了那些嘲讽，只捕捉到对方没有直接驱赶他的信号。他锲而不舍地举着杯子，脸上是毫不气馁的、甚至有点傻气的笑容：
“有用的东西不怕重复嘛！你看伽古拉也经常泡给奈奈喝......呃，虽然奈奈的是奶粉......” 他发现自己举了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连忙找补 “总之，对身体好！你尝尝？”
托雷基亚终于在他即将跟进门的前一刻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身子，眼睛斜睨着泰罗，以及他手里那杯冒着热气的、颜色可疑的茶水。他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嫌弃，但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啧，烦死了。”
他几乎是“抢”过那杯茶，指尖不可避免地与泰罗的短暂触碰。泰罗感觉到那微凉的指尖，心头一跳，眼中的光芒瞬间亮了好几个度。
托雷基亚看都没看那杯茶，仿佛只是接手了一个麻烦。他端着杯子，转身走进客房，这次却没有立刻关门。
泰罗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跟进去，还是就站在原地。几秒钟后，客房里传来托雷基亚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站着当门神？要不要我给你上个色？”
泰罗瞬间反应过来，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连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迈进了客房的门。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虽然没有锁死，但这无疑是这么多天以来，托雷基亚第一次默许他进入自己的私人空间。
伽古拉修剪月季的动作再次停下，他瞥了一眼那扇关上的客房门，轻哼一声：
“一个两个，都是笨蛋。”
语气里听不出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他放下园艺剪，走到水龙头边冲洗沾了泥土的手。水流哗哗，映照着他略显复杂的眼神。
红凯此时也抱着朝雾从客厅里走了出来。朝雾看到伽古拉，立刻在红凯怀里兴奋地挥舞小手：“爸爸！花花！”
红凯将朝雾放下，小家伙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伽古拉身边，抱住了他的腿，仰着小脸求表扬：“奈奈，听故事！乖乖的！”
伽古拉弯腰，轻松地将女儿抱起，用还带着水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嗯，是挺乖，没吵着要玩危险的游戏。”
这话意有所指，红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朝雾搂着伽古拉的脖子，看看爸爸，又看看站在稍远处的红凯，脑袋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忽然用她有限的词汇量，努力表达着：
“爸爸和叔叔，陪奈奈一起玩？”
伽古拉和红凯同时一怔。
院子里有片刻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伽古拉率先移开目光，抱着朝雾转身往屋里走，语气依旧平淡：“玩什么玩，该准备午饭了。你” 他头也不回地对红凯说 “去把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收进来。”
没有拒绝“一起”，只是转移了话题，并且自然而然地给红凯派了活。
红凯站在原地，看着伽古拉抱着女儿走进屋内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客房门，再回味了一下伽古拉刚才的话，一丝明亮而温暖的笑意，缓缓在他眼底化开，驱散了连日来的忐忑与阴霾。
他抬头，望向蔚蓝如洗的天空，感觉地球的阳光，真是格外温暖。
“好，我这就去。”
他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轻快和希望，转身走向晾衣绳。
...............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院内外一片宁静。只有屋内隐约传来的、红凯陪着朝雾玩积木时，朝雾偶尔发出的清脆笑声。
“咚、咚、咚。”
三声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正在厨房清洗午餐碗筷的伽古拉动作一顿，水流声戛然而止。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脸上写满了“又是谁”的不耐烦。他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大步走向门口。
“哗啦——”
院门被猛地拉开。门外，站着三位光之国的来客——奥特之母，奥特之父，以及站在他们身前，努力挺直脊背，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眼神里带着忐忑与决心的泰迦。
伽古拉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看到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这两位光之国重量级人物时，他嘴角撇了撇，发出一声清晰的：
“啧。”
他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丝毫没有请人进去的意思，语气凉凉地开口：
“你们奥特战士是把我这里当星际驿站了，还是光之国的附属幼儿园？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往我这里跑？”
他的视线落在最前面的泰迦身上，带着点戏谑：“尤其是你，小朋友，上次的‘非法滞留’教育还没够？”
泰迦被他说得脸一红，下意识地就想低头，但想到此行的目的，又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伽古拉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非、非常抱歉打扰了，伽古拉先生！我们这次来，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奥特之母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温和却难掩凝重的笑容：“伽古拉先生，冒昧来访，请多见谅。我们此次前来，确实事关重大，关乎泰罗和......托雷基亚。”
听到“托雷基亚”的名字，伽古拉眉梢微挑，脸上的不耐烦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他看了看神色严肃的奥特之父，又看了看眼眶似乎还有些微红、明显哭过的泰迦，心中了然了几分。
“哦？”伽古拉拖长了语调，目光越过他们，似乎瞥了一眼客房的方向 “关于那个蓝皮混蛋和你们家那个傻小子的？”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红凯抱着朝雾从屋里走了出来。朝雾看到门口这么多人，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尤其是看到奥特之母身上柔和的光芒时，小声地“哇”了一下。
红凯看到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也是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问候：“奥特之父，奥特之母，你们怎么......”
他的目光和泰迦对上，泰迦眼中那份复杂的情绪让他心中一动。
伽古拉看着这一大家子奥特战士堵在自家门口，终于啧了一声，侧身让开了一条缝隙。
“行了，别都杵在门口，进来吧。” 他语气依旧不算好，但总算松了口 “不过先说好，要是再把什么麻烦引来，或者在我这里上演什么光之国伦理苦情剧，别怪我直接把你们连同那个蓝皮混蛋一起扔出去。”
他的警告一如既往的毫不客气，但转身往院内走的动作，却意味着这场注定不会平静的谈话，即将在这个小小的地球院落里展开。
泰迦深吸一口气，紧紧跟在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身后，迈进了小院。
一行人刚走进院子，客房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托雷基亚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吸引出来的。他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很快就被惯有的戏谑所取代。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的泰迦身上。
“哟——” 托雷基亚拖长了调子，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这不是我们的小泰迦吗？怎么，几天不见，又想我‘指导’你了？”
他的语气轻佻，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泰迦身后那两位光之国地位崇高的长辈，也没看到泰迦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骤然攥紧的拳头。
泰罗原本跟在托雷基亚身后，正为对方默许自己待在客房里而暗自窃喜，一抬头看到自己父母，惊得差点跳起来。
“父、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 泰罗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托雷基亚，又迅速看向父母。
奥特之父面色沉静，只是看了泰罗一眼，没有立即说话。奥特之母则对泰罗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但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
托雷基亚将泰罗的反应尽收眼底，轻笑一声，仿佛觉得这场面更加有趣了。他无视了泰罗的震惊和奥特父母的凝重，继续将矛头对准泰迦，步步逼近：
“怎么不说话啦，小泰迦？上次不是还挺有勇气，替你那个笨蛋父亲辩解吗？”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恶意 “还是说，看到爷爷奶奶来了，就又变回那个需要躲在长辈身后的小宝宝了？”
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刺向泰迦最敏感的心事。
泰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托雷基亚，那双与自己父亲相似的金色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巨大的痛苦、挣扎，以及......一丝托雷基亚看不懂的无措。
真相就在嘴边，那份由希卡利长官亲自确认的、不容置疑的基因鉴定报告，此刻正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奥特之父的手中。
他张了张嘴，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他看着托雷基亚眼中那纯粹的、毫不掺假的嘲讽与疏离，想到这份真相可能带来的、无法预料的冲击和风暴，一股巨大的勇气和同样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我.........” 泰迦的声音艰涩无比，他求助般地看向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又看向一脸焦急和担忧的父亲泰罗。
奥特之父对他微微颔首，目光沉稳，带着无声的支持与鼓励。奥特之母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托雷基亚看着泰迦这副欲言又止、仿佛承受着巨大秘密的模样，脸上的玩味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疑惑和.........某种莫名的、被牵引的心悸。他直起身，抱着手臂，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泰迦：
“你到底想说什么？”
整个院子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伽古拉靠在主屋的门框上，冷眼旁观，红凯则抱着朝雾，下意识地捂住了小家伙好奇张望的眼睛，尽管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泰罗看看痛苦的儿子，又看看面露疑惑的托雷基亚，再看向手持真相的父母，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泰迦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不再看托雷基亚，而是转向了泰罗，声音带着颤抖，却清晰地说道：
“父亲......我......我和爷爷奶奶这次来，是因为......希卡利长官帮我做了光粒子鉴定.........”
他顿了顿，在托雷基亚骤然变得探究和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几乎是用气音，吐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词语：
“......关于我的......另一位血亲......”
话音落下的瞬间，托雷基亚脸上的所有表情，戏谑、疑惑、不耐，都如同冰雪般消融，只剩下全然的空白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眸死死地盯住了泰迦，又猛地转向脸色凝重的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
就在这空气凝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泰迦和托雷基亚身上时，被红凯捂住眼睛的朝雾不乐意地扭动起来。
小家伙伸出小手，用力扒拉开红凯挡在她眼前的大手，小脑袋从红凯的肩膀上探出来，碧绿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完全没感受到大人们之间那几乎要迸出火花的紧张气氛。
也就在这一刻，泰迦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勇气，他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那残酷而温柔的真相，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我的另一位血亲......就是托雷基亚！”
“什么？！”
泰罗发出一声近乎嘶吼的惊呼，眼睛剧烈闪烁，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他猛地看向托雷基亚，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泰迦，最后求助般地望向自己的父母，试图从他们那里找到否定的答案。
然而，奥特之父沉重的目光和奥特之母眼中含着的泪水，无声地证实了一切。他踉跄了一下，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脑海中一片混乱。
托雷基亚？泰迦的另一位父亲？这怎么可能？！
而站在他对面的托雷基亚——
他脸上的空白和愕然瞬间冻结，像是被光线击中般，整个人僵在原地。那双总是流转着戏谑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打碎的玻璃，所有的神采瞬间湮灭，只剩下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震惊和......茫然。
他听到了什么？
泰迦......那个No.6的儿子......是他托雷基亚的......孩子？
这荒谬得如同最恶劣的玩笑！
他下意识地想要嗤笑，想要反驳，想要用最尖刻的语言将这离谱的谎言撕碎。然而，当他看到泰迦那混合着痛苦、释然和一丝期待的眼神，看到奥特之父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科技局特有的数据板，看到奥特之母那悲伤而肯定的目光......
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没有动，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失去所有指令的精致人偶，发丝轻轻拂动，衬得他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
那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泰迦，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少年，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与自己相关的痕迹，却又被那巨大的、颠覆性的信息冲击得失去了所有判断力。
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泰罗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
在这死寂之中，奥特之父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托雷基亚” 奥特之父的目光落在那个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蓝色身影上 “泰迦所说的，是事实。这是希卡利提供的，最详尽的光粒子鉴定报告。”
他抬手，那面散发着光芒的数据板悬浮到半空，上面清晰地展示着两条截然不同却又完美交融的能量频谱，以及下方泰迦自身的频谱分析图。
“正如你所见，泰罗的力量，与你......在堕入黑暗之前，最纯粹的光之力量，在泰迦体内达到了一种我们前所未见的完美平衡与融合。” 奥特之父的声音隐含着一丝对这份奇迹的惊叹 “这并非简单的火花塔创造，更像是火花塔认可并赐福了一个.........早已存在的，由你们二人光芒自然交织共鸣而形成的‘生命雏形’。”
奥特之母走上前，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她看向托雷基亚，眼神复杂：“孩子......泰迦的诞生，并非偶然。他是你们之间......那份曾经最深刻、最纯粹的光之纽带，在火花塔见证下所孕育的奇迹。他不是任何错误的证明，恰恰相反，他是你们曾经拥有过的最美好联系的......活生生的证据。”
她的话语如同最温柔的刀刃，剖开了被漫长时光和立场对立所掩埋的过往。
托雷基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反应，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数据板上那交织的光芒，仿佛要将那图案刻进灵魂深处。
“不......这不可能......” 泰罗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摇着头，巨大的信息量让他思维混乱，他看向托雷基亚，眼中充满了痛苦、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滋生的希冀 “我们......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重要的不是什么时候，泰罗。” 奥特之父打断了他，目光如炬 “重要的是，这就是事实。泰迦是你们的儿子，血脉相连，无可辩驳。”
站在一旁的伽古拉，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看着托雷基亚那副完全宕机、连惯有的嘲讽面具都彻底碎裂的模样，心中了然。
这个家伙，平日里思维敏捷、诡辩无双，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关乎自身最深层联系的真相，冲击得连最基本的防御都做不到了。他啧了一声，低声对怀里的朝雾说：“看，笨蛋不止一个。”
而泰迦，在终于将最大的秘密说出口，并听到爷爷奶奶证实了一切后，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
他看着依旧僵立不动、仿佛与世界隔绝的托雷基亚，看着痛苦又茫然父亲，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长辈身后寻求庇护的孩子，也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痛苦而无能为力的少年。他勇敢地说出了真相，可当真相真的赤裸裸呈现在眼前时，带来的不仅是解脱，还有更深的无措和......害怕。
害怕托雷基亚的拒绝，害怕父亲无法接受，害怕这个“家庭”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父亲......托雷基亚......” 泰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他向前走了一步，却又怯懦地停下，双手紧紧握在身前，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们那么痛苦了......我不想成为那个......让你们互相怨恨的‘证据’.........”
他的哭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充满了少年的委屈与挣扎。
泰罗听到儿子的哭声，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泪流满面的泰迦，看着他的脸庞，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他不再去纠结那匪夷所思的诞生方式，父爱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大步上前，一把将泰迦紧紧搂进怀里。
“泰迦......” 泰罗的声音哽咽，手臂用力到几乎要将泰迦揉进自己的身体 “对不起......是父亲不好.........让你承受了这么多......你从来都不是错误......你是......你是我们的奇迹.........”
他抱着泰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仿佛凝固在时光中的蓝色身影。震惊依旧存在，困惑也未消解，但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数千年来从未真正熄灭的情感，以及面对共同血脉的震撼，正在他心中疯狂涌动。
【托雷基亚.........】
而托雷基亚，依旧沉浸在那场颠覆他人认知的风暴中心，对外界的一切，包括泰迦的哭声，泰罗的拥抱，似乎都隔绝在外。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逐渐冰封的雕塑。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托雷基亚终于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那悬浮在空中的数据板，指尖却在半途无力地垂落。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自嘲和破碎感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打破了死寂。
“呵......呵呵......” 他低笑着，肩膀微微颤抖，那双空洞的眼眸中，迅速氤氲起一层朦胧的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奇迹？纽带？.........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逐渐变大，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癫狂和悲凉。
“真是......太可笑了.........” 托雷基亚的声音沙哑，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与他脸上那扭曲的笑容形成诡异的对比 “我追寻混沌，探究虚无，自以为看透了光明的虚伪与世界的本质......我抛弃了一切，背离了所有.........结果呢？”
他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泰罗，又看向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最后目光落在了泰迦那张与自己有着微妙相似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积压了数千年的痛苦与愤懑：
“结果我托雷基亚，这个投身黑暗的混沌使者，这个光之国的叛徒......竟然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和这个光之国的太阳.........孕育了一个代表着‘光之纽带’和‘希望’的‘奇迹’？！”
他指着泰迦，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算什么？命运对我最大的嘲讽吗？！还是说，连混沌本身都在嘲笑我的徒劳？！”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像是要将所有压抑在心底的、从未对人言说的苦楚尽数倾泻。
“你们知道我一个人在宇宙里漂泊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你们知道我看着那些所谓的‘光明’和‘秩序’时感到多么恶心和空虚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我遇到过愿意靠近我的生命......像斯纳克......可最后呢？连它......连它也......”
提到那个名字时，他的声音骤然哽咽，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后面的话语化作破碎的呜咽。
伽古拉看着托雷基亚这副濒临崩溃、口不择言的样子，眉头紧锁。他知道，再让托雷基亚说下去，只会将他更深地推入自我毁灭的深渊，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被当众揭开，只会让他事后更加痛苦和难堪。
在托雷基亚即将再次开口，可能说出更多无法挽回的话语时，伽古拉动了。
他几步上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并非捂嘴，而是更带力道地一把按住了托雷基亚的肩膀，将他猛地往后一带，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抬起，用手掌紧紧捂住了他那张不断吐出绝望字眼的嘴。
“够了！” 伽古拉的声音冰冷而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打断 “托雷基亚，闭嘴！你非要在这里把自己那点破事抖落得一干二净，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有多狼狈吗？！”
被捂住嘴的托雷基亚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模糊的呜咽，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浸湿了伽古拉的手掌。但伽古拉的力道极大，将他牢牢禁锢住。
挣扎持续了不到几秒，托雷基亚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紧绷的身体骤然软了下来。他不再试图挣脱，而是像断了线的木偶，整个人脱力地向前倒去，额头重重地抵在伽古拉的肩膀上。
伽古拉感觉到怀中身体的颤抖和那瞬间压过来的重量，啧了一声，却没有推开他。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泪水迅速浸透了自己肩头的衣料。
托雷基亚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剧烈地抽泣着，仿佛要将积攒了数千年的委屈、孤独、痛苦和此刻那翻天覆地的震惊与茫然，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