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利女贞。
家人之道,利在女正且坚,女能正,则家道正矣。
象曰: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
家人之道,正位且坚心,男主外,女主内,其有尊卑有道,乃合乎天地阴阳之道。
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
父母为一家之君长,无尊严则无人孝,无大小,则伦理废,故君严则家正。
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父母兄弟夫妻各适其位,则家道正矣。能治家道,其道亦可推而治天下。
象 曰 :风 自 火 出 , 家 人 。 君 子 以 言 有 物 , 而 行 有 恒 。
君子观风自火出之象,知正身之道,皆由内出,故言必有物,行必有恒,身正而能治家。
清晨六点五十,我家厨房的抽油烟机准时发出“嗡”的一声——比小区晨练的大爷打太极的音乐还准点。不用看也知道,是我妈系着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上面印的小番茄早被油星子腌成了暗红色),正踮脚够吊柜里的陶瓷碗。瓷碗边沿磕出一道白碴儿,她总说“这是岁月的公章”,我爸接话:“我看是您当年摔的,赖岁月干嘛?”
厨房飘来油麦菜的清苦香,客厅传来我爸的动静——他正蹲在玄关系鞋带,手里攥着我昨晚忘在沙发缝里的臭袜子,鼻尖皱成包子褶:“小祖宗,你这袜子是装了GpS?专往沙发底下钻!”话音未落,我妈从厨房探出头:“喊什么喊?袜子再找不到,今晚你睡沙发!”我爸立刻噤声,乖乖把袜子塞进脏衣篮,还不忘补一句:“领导英明!”
这就是我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晨。以前读《易经》家人卦,看到“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总觉得像老学究摇头晃脑念经。直到看惯了我妈“指挥”我爸、我爸“讨好”我妈的日常,才突然悟了:所谓“家人之道”,根本不是什么玄乎的哲学,是俩成年人把日子掰碎了,各自找对自己的“坑儿”,然后一起把平凡的柴米油盐,熬成一锅咕嘟冒泡的热汤。
一、“女正”不是“母老虎”,是“家里的定海神针”
我妈总说自己是“家庭后勤部长”,听着像自封的,实则是她的“正位KpI”。
去年冬天,我爸心血来潮想学做红烧肉。他系着我妈的花围裙(被他穿出了唐老鸭的喜感),站在厨房手忙脚乱:油放多了溅得灶台全是,冰糖炒糊了黑黢黢黏在锅底,最后端上桌的肉又苦又柴。我捏着鼻子尝了一口,他还在邀功:“怎么样?比楼下王大爷强吧?”我妈夹了一筷子,面不改色:“强,强得能去参加‘黑暗料理大赛’。”转身却把我爸拉到厨房:“下次炒糖色先放三颗冰糖,火调最小,记不住?”我爸缩着脖子点头,我躲在门口偷笑——这哪是骂?分明是手把手教呢。
后来我才知道,“女正”的精髓不在“管”,在“引”。我妈管账像会计,每笔开销都记在小本本上,封皮是粉色hello Kitty,里面却密密麻麻写着:“三月电费287,省了15块,奖励闺女一杯奶茶”“五月给奶奶买药560,下个月减少下馆子次数”。有次我问她:“您记这么细累不累?”她翻着本子乐:“累啥?这不是给家上保险嘛!钱要花在明处,心里才踏实。”
她对“内务”的认真,连我奶奶都服。去年奶奶来住,嫌我妈每天擦三遍地板太讲究:“老房子,有灰正常!”我妈笑眯眯递过抹布:“妈,您看这瓷砖缝儿,积灰招虫子,咱们擦干净了,住着也舒坦不是?”奶奶嘴上嫌烦,后来却主动跟着擦桌子。现在奶奶逢人就说:“我家大丫(我妈)持家有方,我这把老骨头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其实“女正”哪有什么标准答案?不是必须当贤妻良母,是把自己的“责任田”种明白。我妈不会辅导我数学(她当年高中数学考38分),但她会在我熬夜写作业时煮碗酒酿圆子;她不懂职场规则(退休前是厂办幼儿园老师),但她会教我“对人要实诚,别学那些弯弯绕”。就像我家那台老挂钟,她不是最准的那个,但她每天上弦,让它稳稳当当走着,家就有了节奏。
二、“男正”不是“甩手掌柜”,是“家里的顶梁柱”
我爸以前对“男主外”的理解特肤浅:上班赚钱,下班瘫沙发,我妈喊他递个遥控器都磨叽。转折发生在去年秋天——我妈生日,他偷偷订了酒店,结果记错时间,等我俩赶到,人家都快打烊了。我妈没生气,蹲在酒店大堂抹眼泪:“我不是图那顿饭,是你连我心意都不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我爸坐在客厅抽烟,烟灰缸堆成小山。我凑过去:“爸,妈其实就想你多在意她点儿。”他闷头抽了半支:“我也想改,可不知道咋改啊。”
从那以后,我爸成了“家庭改造积极分子”:早上主动送我上学(以前都是我妈骑电动车),路上还跟我聊新闻;晚上我写作业,他不再刷短视频,而是拿本书坐旁边看(虽然经常睡着,书都扣在脸上);最绝的是,他居然报了老年大学的烹饪班!
第一次见他上课,我差点笑喷——他穿着印着“厨神老爸”的白围裙,跟一群老太太坐一排,老师讲“颠勺”,他举着铁锅直哆嗦,菜全扣在灶台上。但三个月后,他居然能做出像模像样的糖醋排骨!有天我放学回家,闻到香味,他系着围裙擦汗:“尝尝爸的新菜!”我咬了一口,酸甜刚好,肉也酥软。他得意:“老师说我进步最大,就是手劲儿还差点。”我妈在旁边补刀:“进步大?上次把我炒的鸡蛋扣在桌上,还说‘这是新式摆盘’!”
现在我爸的“男正”日常:早上六点半起床熬粥(米提前泡半小时,他说“软乎,您妈胃不好”),下班顺路买我妈爱吃的草莓(挑最大的,还要跟摊主砍价:“大妈,这草莓蔫了吧?便宜五块呗”),周末陪我妈去公园跳广场舞(他站在旁边当人形拐杖,我妈嫌他碍事,他就掏出手机拍视频,说“记录我老伴儿的风采”)。
有次跟他喝酒,他醉醺醺说:“以前觉得赚钱就是爷们儿该干的,现在才明白,爷们儿的正位,是把老婆孩子放在心尖儿上。你妈为我操了一辈子心,我就得把她捧在手心里。”
你看,“男正”哪是多高大上的事儿?不是必须当大老板,是把自己的角色当回事儿:是下雨时想到给她送伞,是她累了时主动捶背,是孩子考砸了说“没事儿,爸陪你再来”。就像我家那辆老自行车,他不是最闪亮的那个零件,但他稳稳驮着我们,从春天到冬天。
三、“严君”不是“暴君”,是“家的守夜人”
我家有个“传家宝”——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写着“家规三十条”,是爷爷当年亲手写的。里面有“父母呼,应勿缓”“兄道友,弟道恭”“夫妻和,家道兴”,还有“不许晚归不报备”“不许浪费粮食”“不许跟长辈顶嘴”。
小时候我最烦这条:“为什么别人家小孩能玩到十点,我九点必须回家?”我妈翻着本子:“没为什么,这是规矩。”有次我偷偷跟同学去看电影,十点半才溜回家,刚推开门,我妈端坐在客厅,面前摆着笔记本:“写检讨,五百字,明天早起拖地。”我委屈得掉金豆:“就晚半小时,至于吗?”
爷爷听见动静,拄着拐杖过来:“丫头,你知道为啥立规矩?不是为了管你,是为了护你。你现在晚归不报备,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跟长辈顶嘴,传出去别人怎么看这个家?”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水果糖塞给我:“规矩是家的篱笆,篱笆扎紧了,狼进不来,家人才能安心。”
后来我才懂,“严君”是家里的“安全绳”。我爸不允许我早恋时跟对方单独去网吧,不是不信任我,是怕我吃亏;我妈不允许我熬夜打游戏,不是多事,是怕我伤了眼睛;奶奶不允许我挑食,不是抠门,是怕我长不高。这些“严”像老房子的房梁,看着硬邦邦,却撑着整个家不塌。
去年暑假,我带女朋友回家。她进门就笑:“叔叔阿姨,你们家规矩好多啊,我妈家连碗都不用收。”我妈赶紧解释:“这不是规矩,是习惯。你看,你叔叔每天洗碗,你阿姨每天擦地,我们都习惯了,家才像个家。”女朋友后来跟我说:“你家虽然严,但特别暖,像冬天里的热炕头。”
现在我也明白了,“严君”不是凶神恶煞,是藏在规矩里的爱。就像我家那把老铜锁,看起来生硬,却能锁住家里的安宁,让每个人都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四、“风自火出”:家的温度,是从内往外冒的热气
家人卦的象辞说“风自火出”,我以前觉得是说家里要热闹,直到去年冬天,我发烧39度,迷迷糊糊躺在床上。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摸我的额头,是妈妈;有人在给我盖被子,是爸爸;奶奶端着姜茶进来,说:“趁热喝,发发汗就好了。”迷迷糊糊中,我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爸爸在给我熬粥,妈妈在给我织围巾(她说“商店买的太薄,咱自己织的厚实”),奶奶在收拾我乱扔的脏衣服。
那一刻突然懂了,“风自火出”不是热闹,是家里的每个人都是一团小火苗,凑在一起就成了暖烘烘的炉子。妈妈的爱像文火,慢炖着岁月;爸爸的爱像风箱,把温暖吹得更远;奶奶的爱像炭火,沉甸甸地焐着人心。
上个月家族聚会,一大家子二十多口人挤在我家客厅。表弟表妹在沙发上打闹,姑姑阿姨围在厨房择菜,我爸跟舅舅们在阳台抽烟聊天,我妈和奶奶在包饺子。蒸汽从厨房飘出来,混着饺子的香气,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暖融融的。
我妈突然说:“你们看,这家人多齐整。”我爸接话:“那是因为各有各的位置。”姑姑笑着说:“要我说,是你们两口子把规矩立得好。”奶奶拍着我的手:“还是大丫有福气,摊上这么个家。”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易经》里的话:“正家而天下定矣。”以前觉得“天下”离我们太远,现在才懂,“正家”就是把每个人的“位置”摆对,把每件“小事”做好:是妈妈别总抱怨爸爸懒,是爸爸别总嫌妈妈唠叨,是我别总嫌奶奶啰嗦,是大家各归其位,把日子过成热气腾腾的饺子汤。
结语:最好的家人道,是烟火气里的“正位”
昨天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又围坐在餐桌前吃火锅。我爸夹了一筷子毛肚给我妈:“今天超市的毛肚新鲜,给你涮。”我妈夹了一筷子虾滑给我爸:“你最近血压高,少吃点肉,多吃虾。”我夹了一筷子娃娃菜给我奶奶:“奶奶,这个煮软乎,好嚼。”奶奶夹了一筷子牛肉丸给我:“乖孙,多吃点,长个子。”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我突然明白,家人的道哪有什么高深学问?不过是爸爸别乱扔袜子,妈妈别总翻旧账,我别老跟他们较劲儿,大家各归其位,把日子过成热火锅——热热闹闹,暖乎乎的,就够了。
就像我妈常说的:“女正不是‘管’,是‘把家当回事儿’;男正不是‘赚’,是‘把家人当回事儿’;严不是‘凶’,是‘把规矩当回事儿’。把这些‘事儿’做好了,家就成了。”
这大概就是《易经》里最接地气的“家人之道”——不是什么大道理,是烟火气里的“正位”,是日子里的“认真”,是一家人凑在一起,把平凡的日子,过成最甜的糖。
后记
后来我把这篇文章给我爸看,他戴着老花镜读了半天,突然说:“你妈看了会不会说我写得不好?”我笑着说:“妈说了,只要你觉得真实就行。”他嘿嘿笑:“那行,明儿我给你妈煮碗长寿面,庆祝你写了篇好文章!”
厨房传来妈妈的声音:“老陈头,又偷着抽烟呢?赶紧过来剥蒜!”我爸应了一声,颠颠儿跑过去。客厅里,火锅还在咕嘟冒泡,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就是我的家人道,也是我最爱的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