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海与冥渊走廊交界处,一片被称作“永寂涡流”的黯淡星云缓缓旋转。这里引力混乱,空间波纹永无休止地相互抵消又再生,是常规航路的禁区,却也成了某些隐秘活动绝佳的帷幕。
千机商会的中级执事云织,驾驭着一艘毫不起眼的灰色梭舟,悬停在涡流外围。她手中捏着一枚非金非木、刻有流动云纹的令牌——这是她通过某些特殊渠道,花费不小代价换来的“临时路引”。令牌此刻微微发烫,指向涡流深处某个特定的坐标。
“无记墟市……”云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与兴奋。那位匿名的“古迹探索者”提供的信息与样本,经她秘密找人鉴定,确认为某种极高阶的“规则惰性材料”,价值难以估量。而墟市的渠道,是她这种背景不够深厚的掮客,能够安全处理此类烫手山芋、并攀上更高层次交易网络的罕见机会。三成抽成加上那份许诺的“古迹路径图”,值得她冒险。
梭舟按照令牌指引,以特定频率震动,缓缓驶入涡流。周遭光线彻底消失,只有混乱的空间波纹如无声的潮水般拍打着护罩。约莫一炷香后,前方虚无中,一点暖黄色的灯光突兀亮起,随后是第二点、第三点……转眼间,一片由无数漂浮灯笼照亮的、风格迥异的建筑群轮廓,悄然浮现于扭曲的空间之中。没有宏伟门户,只有一道似水波荡漾的光幕。
云织收起梭舟,身穿便服,走向光幕。指尖触及光幕的瞬间,手中令牌消散,同时一件宽大、材质非布非革、内部流淌着暗淡星辉的灰色斗篷凭空出现,自动披覆在她身上。斗篷落下瞬间,云织感到一种奇异的“剥离感”——她与自身灵力、神识乃至部分肢体感知的联系变得模糊而间接,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一个冰冷的、无任何感情色彩的意念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
“标识:乙亥七六三。规则已载入。墟市之内,禁争斗,禁欺诈(判定标准:交易物核心性质偏差超5%),禁追溯。违者,诛。”
斗篷的兜帽自动戴上,眼前视界也发生变化。原本的建筑细节变得朦胧,而行走在灯笼下的其他身影,全都变成了与自己类似的、笼罩在灰色斗篷中的模糊人形,连高矮胖瘦都难以区分。每个人头顶,悬浮着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符号,她的是“乙亥七六三”,看到的其他人则是“甲子某某”、“丙寅某某”等。
绝对匿名,名副其实。
云织定了定神,按照匿名雇主提供的《交易策略预案(甲三)》,首先需要“观察与定位”。她开始在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奇异集市中漫步。
集市布局杂乱无章,有悬浮的平台,有直接以星光为墙的隔间,也有蜷缩在灯笼阴影下、面前随意铺着一块布的地摊。交易方式同样原始而有效:卖者通常以意念通过斗篷,将物品的几项核心性质、数量及欲交换之物(或等价货币“源晶”计价)公示在头顶符号下方的一片光幕上。买者若感兴趣,便靠近,双方通过斗篷进行隔绝内外的意念议价。成交后,物品与“源晶”(一种高度凝练的通用能量结晶)通过斗篷内部一个临时的小型空间通道直接交换。
云织注意到,这里交易的东西千奇百怪:有沾染诡异诅咒的星辰核心碎片,有来自禁忌生物身上的材料,有记载偏门禁忌知识的玉简,甚至还有“某个即将衰亡小世界的百年开采权”这种抽象标的。氛围寂静而高效,除了必要的意念议价,无人交谈,只有灯笼的光晕和斗篷摩擦的微响。
她走到集市相对中心的区域,这里的光幕信息流明显更密集,标价也更高。她找到一个空置的星光隔间,按照预案,支付了十枚标准源晶(雇主预先提供的活动经费)作为临时摊位费。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封印着“规则惰性材料”样本的透明晶体匣,放在面前。通过斗篷,她将一份精心编辑过的信息发布出去:
“出售:未知规则惰性结晶(样本)。特性:极高空间稳定性承载、卓越维度波动缓冲、对混乱规则有中和倾向。总量稀少。求购:太虚云母(优先)或灵枢星纹钢,亦接受高纯度源晶报价。仅支持以物易物或源晶交易。”
信息发出片刻,她头顶符号下的光幕便亮起数条询问意念。斗篷的匿名性给了她底气,她按照预案中准备的、剥离了所有来源和具体细节的“技术参数”进行回应,重点强调其“惰性”与“稳定性”,绝口不提“维度褶皱”或任何可能联想到宇宙背景变化的词汇。
很快,一个头顶“丙午一八”符号的身影停在了她的隔间前。对方没有废话,一道冷静的意念传来:“样本特性属实?可验证否?”
“可提供微量激发,展示其规则惰性表现。但激发可能导致样本微量损耗。”云织回复,这也是预案中的标准话术,既展示诚意,又避免过度测试。
“可。”“丙午一八”同意。
云织依照鹿笙预先教给她的、一种极其精细的灵力触发手法,小心翼翼地从晶体匣中引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光。微光在空气中短暂存在,周围的空间波纹似乎瞬间被抚平了一刹那,然后微光消散。
“丙午一八”沉默了几息。接着报价:“三斤太虚云母,换你手中全部此料。”这个开价,已经接近云织所知的市场高位,但距离鹿笙预估的底线还有距离。
“此料稀有,三斤云母仅够基础兑换。需加五十方灵枢星纹钢,或等价源晶。”云织按照预案中的“渐进抬价法”回应。
“贪心。此料虽奇,用途不明。四斤云母,不加。”
双方进入意念拉锯。云织严格遵循预案中的策略,时而强调稀缺,时而暗示另有询价者,将“丙午一八”的报价抬到了“五斤太虚云母,外加二十方灵枢星纹钢”。
就在似乎快要达成协议时,又一个头顶“丁未九二”符号的身影靠近,意念直接切入:“此物,我有兴趣。六斤太虚云母,三十方星纹钢。”
竞争出现了。这正是鹿笙在预案中模拟过的场景之一。云织心中一定,立刻进入“竞价比对”流程,同时与两者周旋,并“不经意”地透露样本所代表的总量可能比他们预估的“稍多一点点”,但绝不给具体数字。
价格在无形的竞争中缓慢攀升。“丙午一八”似乎志在必得,最终报出了“八斤太虚云母,四十方灵枢星纹钢,另加一千标准源晶”的高价。而“丁未九二”在沉吟后退出。
就在云织准备与“丙午一八”确认交易时,异变突生。
整个墟市的空间,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并非物理震动,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晃荡”。所有灯笼的光晕同时摇曳,所有斗篷下的身影都瞬间静止。
那道冰冷的墟市意念再次响彻所有“客人”意识:“检测到外部高维映射扰动。墟市稳定性临时下降0.3%。所有交易暂停十息。执法傀儡激活巡视。”
话音未落,几个身形高大、通体由暗金色金属构成、面容模糊、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傀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集市几个关键节点,冰冷的“目光”(或许是某种扫描机制)缓缓扫过全场。
云织心脏狂跳。高维映射扰动?是巧合,还是……她强自镇定,牢记预案中关于“应对突发检查”的要点:保持静止,不进行任何可能被误判为“异常”的灵力或神识操作,将一切交给墟市规则和身上这件斗篷。
十息时间,仿佛无比漫长。“丁未九二”在震颤发生的瞬间,似乎微微转向了云织隔间的方向,但很快又转了回去。而“丙午一八”则始终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十息过后,震颤平息,灯笼光晕恢复稳定,傀儡无声消散。冰冷的意念宣布:“扰动已过,交易继续。”
“交易。”“丙午一八”的意念立刻传来,似乎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语气甚至比之前更急促了一丝,“按最终报价。现在。”
云织不敢怠慢,立刻同意。双方通过斗篷确认交易条款。下一刻,云织感到斗篷内那个小型空间通道打开,对方支付的物品——八斤被特殊力场包裹的太虚云母、四十方闪烁着星光的灵枢星纹钢以及一堆高纯度源晶——传递过来。她立刻将手中那个装有(大部分)规则惰性材料的特制储物指环放入通道。交易瞬间完成。
“乙亥七六三,你的摊位时间还剩三十息。”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云织毫不犹豫,立刻起身离开隔间,混入稀疏的人流中,开始按照预案中的“撤离路线”设想,朝着记忆中某个次要出口的方向走去。她心跳如鼓,不仅因为刚才的意外,更因为怀中那笔惊人的财富。她能感觉到,交易完成后,“丙午一八”的符号迅速黯淡,很可能已经直接离开墟市了。
她没有试图去探究那“高维映射扰动”是什么,雇主严令禁止任何节外生枝。她现在只想尽快安全离开,完成委托。
而在她无法察觉的层面,在她进入墟市后不久,她发髻上一枚不起眼的玉簪内部,某个微尘般的符文极其微弱地闪烁过一下,将“进入成功”、“摊位设立”、“第一轮询价”等几个关键节点状态,通过一种超越常规空间束缚的微弱共鸣,传递向遥不可知的远方。而在墟市发生那规则震颤的瞬间,这枚符文似乎承受了某种压力,闪烁变得极其紊乱,但并未损毁,在震颤结束后恢复了平静。
万青之源,遗冢深处。
鹿笙面前,《弈天筹》所化的星光图谱上,代表着“云织-信标”的光点微微闪烁,旁边流过一系列简短的符文信息。当接收到“交易完成”和“遭遇未知高维扰动,墟市暂停十息”的信息流时,她闭合的双目并未睁开,但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弈天筹》核心疯狂推演。将“无记墟市”、“规则惰性材料交易”、“高维映射扰动”这几件事并置分析。
“丙午一八”的急切,在扰动后尤为明显……是担心墟市因不稳定而提前关闭?还是那扰动本身,与这“维度褶皱”材料有某种潜在关联?抑或,仅仅是巧合?
“丁未九二”最后的微妙转向……是单纯的关注交易物,还是对扰动有特殊感应?
墟市能检测并公开宣布“高维映射扰动”,其背后的技术力与认知层次,令人深思。这扰动,与她在万青之源边缘检测到的“维度褶皱”,是否同源?是更大范围的背景变化,还是特定事件引发?
一个个问号升起,但没有足够数据支撑结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次渠道测试,在获取资源方面成功了,预想的风险(欺诈、黑吃黑)因墟市的绝对规则而未发生,但却撞上了计划外的、可能更复杂的变量。
“将‘无记墟市高维扰动事件’与‘第七区维度褶皱数据’并列归档,关联等级暂定‘待观察中高’。”鹿笙心中默念指令。“通知星槎网络,增加对‘碎星海-冥渊走廊’区域及类似空间不稳定区域的异常能量\/规则波动监测频率,特别是……带有‘映射’特征的扰动。”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面前虚空,仿佛能穿透无穷距离,看到那片灯笼闪烁的迷雾集市。斗篷之下,匿名的博弈永无休止。她投出了一颗石子(云织),换回了需要的资源,也惊动了水底一些未曾预料的影子。交易完成了,但这场测试远未结束。她需要消化所得,更需要评估,这条意外沾染了“高维扰动”的匿名渠道,在未来,是福是祸。
云织怀揣巨资,在迷宫般的墟市中寻找出口。鹿笙于遗冢静坐,将新的变数纳入那庞大而复杂的风险模型。斗篷之外,星空依旧,但那看似平静的黑暗深空,似乎正因某些不为常人所知的细微涟漪,而酝酿着难以言喻的变化。墟市一游,如雾中行舟,虽取得所需,却也瞥见了雾海深处,那更加庞大、朦胧、令人敬畏的阴影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