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小店本分经营,童叟无欺啊!这…这从何说起…”悦来客栈的胖掌柜瘫在地上,对着陆九章哭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却不受控制地惊恐地偷瞄着后厨方向。陆九章顺着他的目光瞥去,只见后厨角落油布遮掩下,似乎有一道低矮的暗门,门缝下隐约透出几道拖拽的痕迹和一丝微弱的铁锈气息,甚至还有一声极轻微的、仿佛锁链摩擦的“窸窣”声——这掌柜恐怕不止销赃,还在私藏‘肉票’!
混乱中,一个佝偻着背、穿着灰扑扑粗布衣裳的老妪,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油腻的后门帘子缝隙里挤了进来。陆九章眼角余光瞥见那身影,心头猛地一凛——这老妪的身形步态,像极了破庙里那个送来催命符的“毒眼线”婆子!她手里端着个豁口粗瓷碗,里面是半碗浑浊粘稠、散发诡异甜腥气的粥糊。老妪眼皮耷拉着,仿佛对前厅的哭喊打砸充耳不闻,步履蹒跚却又异常稳定地朝陆九章挪去。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古怪的协调感。就在她距离陆九章仅三步之遥时——
陆九章的目光,捕捉到了她垂在身侧的左手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食指、中指和拇指,正以一种独特而熟悉的韵律,快速无声地捻动着袖口里几颗圆溜溜的小东西,反射出非铜非铁的冷硬寒光。
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那节奏——三下短促,一记稍停。
前世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宽大办公桌后,那个笑容虚伪的上市公司老板周永坤,签署那份致命的虚假审计报告前,指间那支昂贵的钛金笔,也是同样三短一长的捻动节奏!每一次转动,都像是在计算如何榨干最后一滴血肉!
寒意瞬间攫住了陆九章!这个动作…这个节奏…这绝非巧合!这老妪,或者说她背后的人,与自己前世的死敌周永坤必有某种诡异的关联!是模仿?是投影?还是这个黑暗江湖通用的某种算计手势?
老妪浑浊的眼珠深处,在陆九章目光锁定的刹那,仿佛有极寒的冰棱无声炸裂!那是一种被窥破核心秘密的、淬毒般的杀意,但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她布满皱纹的脸皮甚至没动一下,端粥的手依旧稳稳递来,只是那捻动的节奏,微不可察地快了半分,泄出一丝被强行压制的怒意。
陆九章强压下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嗤笑声比屋檐冰水还冷。他眼角余光死锁着那端粥老妪,突然提高声调,对着门口被引来的几个路人道:“诸位乡亲评评理!这店拿馊水胶充酒,腐肉裹木屑当熏肉,当我们是瞎子是猪?!”
这话,明斥掌柜,暗里却精准地打断了老妪逼近的节奏和意图。
这话瞬间点燃了路人的积怨。刀疤李本就憋着火,见状更是炸了,一脚踹翻酒坛:“兄弟们!给这黑心肝的长长记性!”小乞丐们早忍不住,呼啦啦涌上去掀桌砸碗,场面大乱!这暴烈混乱,恰好将陆九章与那端毒粥的老妪隔开。老妪浑浊眼珠微转,瞥了一眼混乱中心冷静异常的陆九章,枯瘦的手指极其快速地在身旁油腻的桌面上划过一个类似第2章中出现过的“蚀骨珠”滚动轨迹的诡异弧线——这绝非无意,更像是一个传递出去的特定暗号。随即那端碗的手缓慢无声地缩回袖中,佝偻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悄然后退,再次消失在后门帘后。那碗甜腥毒粥,仿佛从未出现。
胖掌柜急得跳脚呵斥“别砸了!赔不起!”,肥硕身子在混乱中徒劳挪动。陆九章冷眼旁观,见掌柜注意力被吸引,左手悄悄背后对刀疤李比了个“盯死后门”的手势,示意他留意那消失的老妪和她留下的那个诡异轨迹。右手抄起墙角顶门杠,看似“劝架”,脚步一转向后厨走去——那老妪太过诡异,但现在必须先拿到实实在在的钱和罪证。
后厨酸臭扑鼻。陆九章目光锐利扫过,灶台角落那口结着厚厚油垢、沾着暗红碎渣的黢黑大锅,墙角那口半满米缸——缸身异常厚实,目测缸壁竟厚达五寸有余,远超普通米缸的三寸厚度,缸沿有新鲜撬痕。他心中瞬间计算:“账本连油布约重三斤,普通暗格两寸深足以,这多出的两寸余量,正好能严丝合缝地藏下它!”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指尖在算盘上无意识地快速拨动了几下,那节奏并非算数,更像是前世核对复杂密码时的一种本能韵律。伴随着这轻微脆响,他手中杠子精准地敲击在缸沿某几个特定点上。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远比直接砸开来得隐蔽!缸底一块木板悄然滑开,露出里面油布包裹的沉甸甸物件——正是那本沾着油渍和暗红斑点的真账本!
待陆九章拿着账本回到前厅,掌柜才惊觉,肥脸瞬间惨白:“你…你怎么…”
“怎么会找到?”陆九章抖抖账本,纸页间掉出半枚带血指甲,“你这五寸厚的缸,藏三斤的账本,尺寸斤两可没逃过我的算盘。”他将账本“啪”地拍在滋滋冒黑红汁水的“熏肉”旁,汤汁溅了掌柜一脸,“好好‘看看’这笔‘肉账’!”
陆九章用算盘尖角戳着账本“食材采购”页,声音冷冽:“十年!就这破肉烂菜,采购银子竟占了你进项六成五!好大的窟窿!你这虚账做得,真是贪得无厌!”
他目光如刀,刮过掌柜惨白的脸,“这点腌臜手段榨出的油水,正好,拿来解我等的燃眉之急!”
他冰冷目光扫过密麻数字,虽未再发现类似盐税章的明显印记,但那种做假账的熟悉手法,那股虚增成本、掩盖真实流向的味道,与他前世审计过的无数烂账、与原身记忆碎片里那份致命的盐税核销报告,隐隐透着同一种脏污的气息。这黑店,绝不仅仅是黑在吃食上。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刨根问底的锋利:“可你家地窖呢?”他早留意到后厨油布遮掩的暗门,门缝透出霉味,结合账本上巨大的“采购”与“消耗”利差,瞬间明白地窖藏的绝不止劣食!更可能藏着见不得光的勾当!
“耗子进去都得哭爹娘逃出来!”陆九章冷笑,指尖重重戳在账本,“堆的都是些陈年劣米腐菜!还有能把人熏晕的臭下水!别说十斤好肉,半斤都悬!这叫啥?‘挂羊头,卖瘟肉’!还是说…”
他俯身,凑近面如死灰的掌柜,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刀,“你这破店,是阎王开的‘鬼灶’,专收‘肉票’下锅?!顺带…还帮人销些见不得光的‘脏印’?!”
“嗷——!”后厨厨子怪叫一声,裤裆瞬间湿透,腥臊弥漫,竟吓失禁了!连滚带爬缩回帘后。这反应,比啥话都实在!
掌柜浑身肥肉乱抖,脸色白青紫变幻,汗珠噼啪砸地。“神…神仙爷!您…您到底是哪路真仙…小的有眼无珠…”他彻底慌了,这年轻人太邪性!看穿账本,连地窖龌龊都清楚!
陆九章不接茬,只是冷冷逼视。
掌柜见心血变废墟,心滴血!趁乱,肥硕身子爆发出惊人求生欲,像受惊肥鼠手脚并用往后门拱!
“想跑?”陆九章眼皮没抬,手腕轻抖。
“嗖——!”一颗黄铜算珠破风,精准砸中掌柜肥厚脚后跟!
“嗷呜——!”掌柜凄厉惨嚎,肉山倒塌,狗啃泥摔实!门牙磕门槛,崩飞半颗!
陆九章慢悠悠踱步过去,靴子踩狼藉咯吱响。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疼抽抽、满嘴血沫的掌柜。
“跑?你跑得了这庙,跑得了等着被拆的龌龊?”
他弯腰,用算盘边框轻拍掌柜冷汗油腻的胖脸,“你以为,月月孝敬给漕帮三当家赵阎王的那份‘水钱’,是白扔水里听他放屁,买他装瞎?”
这话戳中软肋。他这黑店能立着,全靠漕帮罩。
陆九章故意停顿,欣赏掌柜眼中升起最后一丝“靠山”希望,然后,嘴角勾起残忍弧度,如算珠归位“咔哒”,掐灭那点光:
“可惜啊…昨儿晌午,爷瞧得真真!三当家手下那疤脸亲兵‘黑熊’,就在你家后厨那口煮泔水…哦不,煮‘秘肉’的大锅边,亲自提溜走了两大坛!坛子上,还贴着你‘悦来’特制红封呢!”
陆九章声调拔高,带洞悉一切的嘲弄:“你说,这事若‘不小心’漏进三当家耳朵…啧啧!你猜,他是觉得你这‘孝心’可嘉呢?还是觉得…你拿这‘泔水胶’‘腐肉屑’糊弄他,是在扇他赵阎王的巴掌?是骂他赵阎王…只配吞猪食?!”
“轰隆!”这话比算珠还狠!砸掌柜天灵盖!他太知赵阎王性子——极好面子,若知被劣货糊弄,必扔他喂王八!
“爷!祖宗!饶命啊!!!”掌柜瘫在地上,杀猪般哭嚎起来,涕泪横流,“小的狗眼!猪心!冒犯真神!钱!退!三倍!五倍!十倍都行!地窖里那些米粮…虽有些陈了,但大半还能下咽,还有些腊货…您全搬走!只求爷您高抬手,千万别捅给三当家啊!小的…小的就是条给上面大人舔鞋的狗,交不出钱粮,他们…他们会杀了小的啊!”他眼神绝望地偷瞄着后门方向,仿佛那里有他更惧怕的存在。
陆九章嫌恶一脚踹开这摊涕泪肥肉,冷冷道:“三倍饭钱,现银。地窖里能搬走的吃食,立刻让人收拾出来。”他瞥了一眼刀疤李和小乞丐们,“挑顶饿的、好带的拿!”
接着,目光如毒冰锥,钉死掌柜因恐惧扭曲的肥脸,“还有,把你缝在裤腰带夹层里,那些带‘荤腥’的‘阎王票’,给我掏出来。”
掌柜浑身猛僵,筛糠骤停,脸白如刷墙。他惊恐瞪陆九章,似被看穿魂灵。这…这连他藏最深的、用于黑市交易“特殊料”的命根凭证都知道?!他绝望哆嗦,手指颤抖着伸进油腻腰带,摸索半天,从一处针脚歪扭的夹层里,抠出个同样油污馊味的油纸包,颤巍巍递上,似递烧红烙铁。
陆九章二指嫌弃捏过油纸包,入手略显沉硬,捏上去内层似乎还衬了某种厚实、浸过蜡的油绢——这是黑市专门用来保护重要票据、防潮防损的料子!打开,几张皱巴巴、边缘带可疑暗褐硬痂纸片。上画狰狞扭曲骷髅头标记——江湖黑市交易某些“特殊肉料”的“阎王票”!入手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感,仿佛里面包裹着不祥。
就在他欲收起这腌臜物时,目光不经意扫过纸片边缘——有个几乎被油污血痂盖死的小小火漆印!
陆九章指尖运巧劲,在油污上轻抹。
印记显露。
赫然是个扭曲古怪的图案,似蛇非蛇,似字非字,透着一股子邪性阴冷!
陆九章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脊窜上!这图案透着一股非人的邪异,绝非善类信物,让他本能地生出强烈警惕。
这肮脏黑店…背后勾着的线,竟通向如此诡谲之处?!旁边刀疤李偷瞄一眼,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唰”地惨白,嘴唇哆嗦着,骇然低语:“这…这印记…是‘九幽盟’的索命符…沾上就…就甩不脱了啊!”
他眼中充满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不祥之物。
陆九章凝视着那邪异印记,脑中飞速盘算。黑蛟帮沉船、盐税核销、黑店销赃、神秘老妪、还有这九幽盟索命符…这些看似分散的线索,如同散乱的账目碎片,在他这位前审计师脑中疯狂重组。难道这九幽盟才是真正幕后分赃的黑手?黑蛟帮和漕帮或许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执行者?这印记,莫非就是他们内部确认分赃份额或下达灭口指令的凭证?原身撞破的,恐怕是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利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