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武宗总舵内,红绸如瀑从梁间垂落,金盏灯球悬于半空,将青石地面映照得暖意融融。北漠深秋的寒风被三层厚重的毡帘隔绝在外,只余下账册特有的松烟墨香与新酿米酒的甜香在空气中交织,混着角落里炭盆燃着的银骨炭气息,竟有种奇异的安稳感。往日里堆满账册、算盘声不绝的议事大堂,此刻被三年来的三万余册账册垒成的巨墙环抱,每一道账册缝隙间都嵌着风干的金桂与合欢花,微风过处,便有细碎的花瓣簌簌飘落,沾在云梦泽药农的粗布衣襟上。
千盏牛油巨烛在铜制烛台上跳跃,将三丈高的“囍”字账册墙照得透亮。三年来的账册按季度码放,深褐封皮的首年账册与靛蓝新册层层叠叠,米黄色的税票账本在中层勾勒出双喜轮廓,竟在墙面上形成光影流动的效果。有穿虎头鞋的孩童伸手触碰最低处的账册,被身旁挎着药篓的老者轻拍手背:“莫碰,那是宗主拿身家性命换来的清白账。”孩童似懂非懂点头,却偷偷将飘落的合欢花瓣夹进账册封皮——那是去年西域商队的驼队账簿,边角还沾着沙砾。
穹顶垂落的青玉算珠帘幕足有三十丈宽,金线串起的算珠碰撞声清脆如环佩叮当。烛光聚焦处,是陆九章亲自设计督建的玄武图腾,黑曜石拼嵌的龟甲泛着冷光,纹路间镶嵌的银屑在烛火下流转,蛇尾缠绕处几枚鸽血红宝石随着气流微微颤动,引得几位镖师出身的宾客频频侧目——那宝石成色,足够寻常人家吃穿十年。图腾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与冷千绝腰间令牌上的纹路隐隐呼应,只是少了铁血旗特有的枪尖徽记。
洛清漪对镜整理嫁衣,指尖无意识抚过腕间那朵倒垂莲萼状的淡粉色胎记——那是母亲临终前反复摩挲的地方,此刻却隐隐发烫。“清漪记住,”母亲气若游丝的叮嘱仿佛还在耳畔,“洛家血脉藏着浑天仪的秘密,若遇‘财武双生’,需以血脉相护,莫让奸佞借机关术颠覆江山……”她望着铜镜中映出的胎记,忽然明白陆九章坚持在皇家寺庙旧址举行婚礼的深意——这里的“双生莲池”遗迹,或许正是激活血脉的关键。镜中映出陆九章的身影,她悄然将腕间胎记藏入袖中,心中却已了然。
陆九章一身大红喜服,平日里精于算计的眉眼此刻盈满笑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黄铜算盘上的包浆。算珠第三档的“五”字已磨得模糊,让他想起十五岁那年在账房挨的戒尺——父亲说“账清则心明,数正则行端,莫学那些花里胡哨的算法”。他悄悄抬袖,用袖口内侧蹭了蹭洛清漪垂落的喜帕边角,见盖头下她唇角微扬的弧度,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洛清漪似有所觉,藏在袖中的手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凤冠上的明珠随着动作轻颤,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点。她指尖微凉,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比任何算珠都让他心安。
冷千绝大步流星走到账册墙前,粗糙的手掌在账册封皮上反复摩挲,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口水。他指腹抚过一本边角卷起的账册,那是三年前北漠粮荒时的赈灾流水,扉页还有陆九章用朱砂画的小太阳。“奶奶的!当年在死人堆里抢粮时,谁能想到你这酸秀才会用账册垒喜字?”他猛地转身拍向陆九章肩膀,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半步,自己却悄悄收了三分力——上次拍断陆九章两根肋骨的事,洛清漪念叨了他半个月。说到此处突然压低声音,指节叩了叩陆九章腰侧:“那狗娘养的老太监密探混进来三个,我已让人‘请’到后院核账去了。”眼角余光瞥见沈青囊投来的警示眼神,他故意提高嗓门:“不过你放心,咱铁血旗的兄弟核账,向来算得明白!”
沈青囊半倚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苍白的手指捻着茶盏边缘,青瓷杯沿被摩挲得发亮。他望着账册墙轻咳两声,绢帕上随即染上淡红,却笑着摆手:“冷旗主有所不知,这些账册每一页都浸过桐油。”目光掠过合卺酒时,瞳孔微缩——酒面平静如镜,竟无半点涟漪。他不动声色地用银簪挑起一滴酒液,在烛光下凝成圆珠——寻常酒水断无此状。藏在袖中的《毒经》残页仿佛在发烫,那是三年前从魏国忠党羽尸体上搜得的,其中记载的“化功散”此毒入脉,七日则经脉寸断。他将银簪藏入袖中,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红痕,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云梦泽的药农们围着新收的草药低声议价,三七的根茎上还沾着晨露,川贝母的鳞片在烛火下泛着珍珠光泽。铁血旗的帮众正用刀鞘丈量账册墙的厚度,有人发现某本账册封皮内侧画着小像——那是冷千绝亡妻的模样,众人默契地移开目光。威远镖局的镖头将三岁幼子举过头顶,让他触摸垂落的算珠帘,孩童咯咯笑着抓住一颗青玉算珠,镖头急忙掰开他的小手:“这是宗主的宝贝,碰不得。”忽有穿青衫的听雨楼探子匆匆掠过,腰间竹筒里密信的油纸味飘入冷千绝鼻腔,他眼疾手快揪住对方后领:“急什么?九章的喜酒还没喝呢!”探子从怀中掏出密信塞给他,纸上“九千岁亲至城外”七个字墨迹未干,冷千绝指腹擦过“亲至”二字,指节泛白。
司礼的老者是初创时便追随陆九章的老账房,须发皆白,声音洪亮:“吉时已到!新人共饮合卺酒,从此同心同德,甘苦与共!”
侍女捧着鎏金托盘上前,合卺酒盏上的双鲤衔珠纹在烛光下栩栩如生。陆九章指尖刚触到盏底,便感到洛清漪的手覆了上来——她掌心沁着薄汗,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有异动,勿声张。他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喜绳,那是今早他亲自编的同心结,用的是她束发的青丝混着自己的算珠线。余光瞥见沈青囊投来的警示眼神,他故意将酒盏在案上顿了顿,发出清脆响声:“清漪,还记得咱们初遇时,你说查账如断案么?”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大堂中央的玄武图腾突然因内力激发泛起红光,黑曜石的龟甲纹路间渗出朱砂般的液珠(实为账册浸油时渗入的银屑),顺着石缝蜿蜒成河。蛇瞳部位的鸽血红宝石被内力催发,绽放出刺目的红光,将账册墙上的朱砂字迹映照得如同活物。有胆小的宾客惊呼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酒桌,陶制酒坛碎裂声中,账册封皮上的朱砂字迹因酒液浸润晕染开来,在地面汇成诡异的溪流,朝着玄武图腾的蛇嘴处流淌。
“家底亏空方启玄武,需至阴血脉献祭!”
“嗡!”洛清漪腕间传来烙铁般的灼痛,她下意识缩手时,陆九章已攥住她的手腕。宽大的喜袍袖口滑落,露出腕间倒垂莲萼状的胎记,此刻那淡粉色印记正红得发紫,烫得陆九章掌心发麻。他瞥见洛清漪疼得蹙起的眉头,心头骤紧,竟忘了自己也被烫得指尖发红。这胎记他见过无数次,从第一次在听雨楼密室为她包扎伤口时,到昨夜她试穿喜服时,从未如此灼人。他想起沈青囊说过的话:“至阴内力共鸣时,如坠炼狱。”
“至阴血脉?!”宾客中有人失声惊呼。
“献祭?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喜庆的气氛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疑不定的死寂。
沈青囊猛地从椅上弹起,腰间药囊撞在桌角发出哗啦声响。他指尖银光一闪,三枚金针如流星般射向那喜娘——此女裙摆下露出的皂靴绝非民间样式,靴底暗纹分明是司礼监特有的云纹。金针穿透药囊的瞬间,他已捻住三枚银针立于胸前,若粉末有毒,便能立刻施针逼毒。三年前在京城太医院卧底时,他见过同样的靴子从诏狱走出,那时靴尖还滴着血。
那喜娘吓得尖叫一声,手一抖,酒壶坠地摔得粉碎,怀中一个不起眼的药囊也掉了出来,被金针扎破,些许无色无味的粉末溅出,落在附近几本账册上。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账册被粉末沾染的地方,迅速浮现出与地面玄武图腾一模一样的暗纹!
“忘尘散!触酒即溶,饮者忘查账术!”沈青囊疾声道,脸色难看,“此毒入脑,专毁记忆,三日则查账之能尽失!这根本不是什么合卺酒,这是要绝了宗主的根本!而这婚礼…这玄武图腾…是个以账目献祭之计!”
陆九章眼神瞬间凝成寒冰,左手将洛清漪护在身后,右手悄然按住腰间算盘。算珠在掌心硌出的痛感让他保持清醒,脑中飞速闪过近三年的账册记录:去年三月魏国忠党羽在江南倒卖官盐的流水、上月铁血旗护送的饷银数目、半年前铁佛寺香油钱失窃案的明细…所有线索如算珠般在脑海中归拢,仿佛在整理一张无形的明细单,最终定格在那玄武图腾的建造工匠名单上——为首的“鲁班后人”,正是三年前为魏国忠修建秘密地宫的总设计师。他感到洛清漪的手在袖中轻轻颤抖,便用小指勾了勾她的掌心,这是他们查账遇有疑难时的习惯动作。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礼堂外突然传来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碰撞声!透过门窗缝隙,可见火把如长龙般蜿蜒,将财武宗总舵围得水泄不通。凛冽的杀气弥漫进来,冲散了最后一丝喜庆,账册缝隙间的合欢花瓣突然齐齐坠落,铺满了冰冷的青石地面。
他指着洛清漪灼热的腕间和那祭文:“清漪的‘至阴血脉’是祭品!而这三万余册账册,关联着我财武宗创派不过三年的气运根基!一旦献祭成功,‘家底亏空’,这些账册连同对应的气运都会受损!届时,财武宗元气大伤,相关之人亦会遭逢大难!”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药农们紧握着药锄,镖师们按上了刀柄,铁血旗帮众的手都搭在腰间的枪杆上。“他这是要用我们的‘家底’和‘人命’,来完成他某种邪门的仪式!”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中回荡,算珠帘幕的碰撞声不知何时已停止。
“放你娘的狗屁!”冷千绝怒吼着抄起绝灭枪,玄铁枪杆砸得青石地面“咚”一声闷响。枪尖直指大门,虎口因用力泛白——叶轻舟腰间那东厂密探令牌,与害死他爹的凶手佩饰一模一样!枪杆防滑纹被汗水浸得发亮,老爹倒在血泊里的模样突然撞进脑子里,当年那杆枪也是这么凉。
“冷旗主且慢!”陆九章按住枪杆,掌心贴上冷千绝满是老茧的手背。能觉出对方指节因怒颤抖:“这伙人要的不是账本,是逼咱们自乱阵脚。”他凑到冷千绝耳边低语,热气拂过耳廓:“后院柴房有听雨楼密道图,不语亲手画的。”指尖在对方手背上轻叩三长两短——那是他们刀光血影里练出的暗号:稳住,等天亮。
他猛地转向那三万余册账册垒成的喜字墙,声音灌注内力,传遍全场:“诸位!可知为何九千岁处心积虑,要毁掉这些账册?”目光扫过药农手中的草药、镖师腰间的镖旗、铁血旗帮众的枪杆,最终落在洛清漪含泪的眼眸上。“因为这里不仅有财武宗的账目,更有他三年来贪赃枉法的罪证!从江南盐税到北漠军饷,从铁佛寺香油钱到羽林卫兵器库的亏空!”他举起腰间算盘,算珠碰撞声清脆如钟:“今日,我们便用这账册做武器,让这老太监的罪行,昭告天下!”
他不等回答,突然将黄铜算盘高举过顶,内力自丹田涌出,顺着手臂注入算珠。算珠碰撞声清脆如钟,在烛光下骤然弹起,又精准落回框中,组成“创派三年秋粮账”七个字——那是魏国忠第一次大规模克扣军饷的铁证。“诸位请看!”他手腕轻抖,算珠飞速重组,在盘面形成密密麻麻的数字洪流,“这是北漠驻军的粮草损耗记录,账面损耗率高达三成,实际却被转运至东厂密库!”有曾在边关服役的镖师突然惊呼:“没错!那年冬天我们营中整整断粮七日!”
“可是…”角落里穿蓝布长衫的账房先生推了推老花镜,颤抖着指向那血色的祭文和外面隐约传来的甲叶碰撞声,“祭文说需献祭至阴血脉方能保全…外面是朝廷王师…咱们江湖门派,怎敢与天子抗衡啊?”他身旁的小徒弟紧紧攥着算盘,指节发白。
“狗屁的保全!”陆九章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贴身藏着的帛书——《江湖账册秘录》的边角已被汗水浸透,泛黄的绢布上还留着他父亲临终前的血指印。他将帛书狠狠拍在案上,震得合卺酒盏嗡嗡作响:“今日我便用这账本立誓,若让魏国忠此等奸佞得逞,我陆九章甘受‘乱账蚀心’之刑!”话音未落,掌心已按上案头青铜镇纸,那是财武宗初创时打造的信物,此刻冰凉刺骨。
“他说献祭才能保全?好!那我就给大家算笔明白账!”陆九章指尖在帛书上疾走如飞,内力催动下,墨迹在帛书上浮现出清晰纹路。“看这倭寇入侵路线图——若北漠龙脉被毁,首当其冲便是威远镖局的十八处分舵!”他突然指向镖头们,目光如炬:“你们的妻儿老小,此刻正在那些分舵里!”威远镖局的镖头们脸色骤变,一个镖头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全家福木牌——上个月刚给小女儿过完三岁生辰。
“但还有第二种可能!”他声音陡然拔高,手指在帛书上划出残影,每报出一个数字便有对应门派弟子点头确认,“我们不献祭!云梦泽三百亩药田典契现值百万两!铁血旗寒铁矿脉地契折现亦值百万两!仅此两项产业便有两百万两!”说到激动处,他抓起案上算盘噼啪拨动,算珠碰撞声震得烛火摇曳,“足以支撑我们重整商路,利滚利下来,十年收益更是不可限量!这笔账,难道不比邪门献祭更划算?更光明正大?!”云梦泽药农们闻言交头接耳,有人悄悄掐指计算自家药田的收成,眼中重燃希望。
他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更震动着每个人的内心。那些墨迹构成的账目推演虽然复杂,但意思却简单明了——不献祭,更有希望!
沈青囊适时上前,金针刺破账册的瞬间瞳孔骤缩——封皮下竟显露出模糊的经脉图!他倒转金针抵住内关穴,苍白脸上泛起决绝:“此乃宗主与咱们立的同命契,毁账即害命!”三年前在太医院见过的《禁术秘录》突然浮现,“牵机毒脉契”需以施术者精血为引,一旦发动,七日则经脉寸断。
“大家看!”沈青囊沉声道,金针在账册上来回游走,显露出更多细密纹路,“宗主创派时所授的‘金针验账’绝不会错!这些账册每一页都暗中标记着一位兄弟的同生共死契!撕毁账册,对应之人轻则武功尽废,重则经脉寸断而亡!”他突然提高声音,银簪挑开战袍袖口,露出小臂上与账册纹路一致的青色脉络,“我沈青囊第一个签下此契!这根本不是祭祖,这是‘毁账即害命’的诅咒!他九千岁魏国忠权倾朝野,党羽遍布六扇门与东西厂,竟用如此阴毒手段对付江湖同道!”
“狗娘养的!真他妈歹毒的心肠!”冷千绝攥枪杆的指节泛白,玄铁枪身竟被握出指痕。他猛地将枪顿在地上,震得烛台跳起寸许,火星溅落在账册墙的陈年封皮上,“当年我爹就是被这种阴毒伎俩害死!”记忆中父亲临终前咳血的画面突然清晰,那封被篡改的军饷账册此刻仿佛就摊在眼前。
原本有些动摇的宾客们,此刻彻底明白了过来,怒火瞬间压过了恐惧。
“守护账册!”
“绝不献祭!”
“跟阉狗拼了!”
群情激愤!
洛清漪望着陆九章宽厚的背影,又看看周围义愤填膺的众人,抬手拔下金簪的动作却微微一顿。剑尖停在胸前,她下意识摸向心口那枚暖玉——母亲临终所赠,反复叮嘱“血脉非为牺牲,乃为守护正义”。若此刻贸然取血,不仅正中敌人下怀,更可能让陆九章分心。她悄然从袖中取出沈青囊先前所赠的护心丹咽下,丹药清凉入喉,确保即便取血亦无性命之危。这才闭目凝神,腕间胎记灼热如烙,想起母亲“情义为锁”的遗言,终将凤钗尖端抵住掌心。鲜血染红钗头明珠,她却神色平静——这一刺,为护所爱,为守正道,绝非冲动自毁。
“我洛家女儿,从不受人胁迫!”声音清冷如冰泉,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九千岁要‘家底亏空’?我偏不!”她清冷的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坚定,凤钗尖端抵住掌心,鲜血染红钗头明珠,“他用强权逼迫,我便用情义破局!这江湖,不是他一人的一言堂!”昨夜陆九章教她查账时说“数字从不说谎,但人心会”,此刻终于懂了其中真意。
她将染血的青丝奋力掷向玄武图腾,发丝在掌风催动下如银线般精准嵌入龟甲裂痕。陆九章望着那道发丝,喉结滚动——那是她蓄了十年的长发,当年她说要留到嫁给心爱之人才剪。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掌心轻抚她发间断痕:“傻丫头,疼不疼?”指尖触到她耳后细小的朱砂痣,那是他第一次在云梦泽药王谷见到她时便记住的标记。
嗤——!
青丝触及玄武图腾,瞬间化作银线嵌入裂痕!整个图腾猛地一震,血光与金光交织成网,将账册墙映照得如同白昼。洛清漪望着陆九章,见他指尖凝聚内力正欲刻下公约,突然握住他的手按向石壁——母亲临终遗言“血脉非钥,情义为锁”八个字在金光中浮现,那些三年来的账册封皮突然渗出朱砂,顺着石缝汇成《江湖账册公约》的拓本虚影。
“说得好!”
“洛姑娘巾帼不让须眉!”
“财武宗仁义!”
药农、镖师、各派弟子深受震撼,纷纷自发上前,组成人墙护在账册喜字墙前。云梦泽首席药农老马头摘下腰间药葫芦,将毕生心血炼制的“护心丹”分给众人:“吃了这个,能挡三刀!”威远镖局的镖头解下初创时打造的虎头令牌:“传我命令,十八处分舵即刻驰援!”异口同声的誓言响彻大堂:“吾等愿自发组成‘账册护卫队’,此生守护账册,守护江湖公义!”
陆九章心中激荡,将洛清漪冰凉的手握在掌心呵气暖着。他端起案上未下毒的米酒,酒液在陶盏中微微晃动:“这杯敬江湖公义!”两人手指交缠泼出酒液,酒珠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目光在半空交汇,似有千言万语凝于一瞬——从江南查账初遇到北漠共患难,从云梦泽初遇互相警惕到此刻并肩作战,所有过往都化作眼底的泪光。
两人将酒液泼向那玄武图腾,酒珠在烛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如同散落的星辰坠入深渊。
酒液落在图腾上,竟发出“嗤嗤”声响,蒸腾起一片白雾。白雾中,金色字迹如活物般缓缓浮现——竟是陆九章整理的《龙涎化毒方》!墨迹由淡转浓,最终凝成清晰的药材名录与炮制法,正是解除那“忘尘散”之毒的对症良方!有识药的弟子立刻辨认:“需要千年雪莲和深海龙涎香!这可是财武宗秘藏的验毒古方!”
“快!按方取药!”沈青囊大喜过望,药箱上的铜锁被他一掌拍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药罐,“云梦泽弟子跟我来!雪莲在冰窖第三层,龙涎香在东厢房暗格!”药农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抓起药篓便往后院跑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汇成急促的鼓点。
陆九章走到石壁前,内力灌注指尖,指尖与石壁碰撞发出金石交鸣之声。碎屑簌簌落下,在地面积成薄薄一层。他每刻一字便看洛清漪一眼,额角青筋因运力突起:“今日立此公约,便是我们的婚书!”石壁上的玄武图腾仿佛感应到什么,龟甲纹路中渗出的银屑在字迹周围凝聚成光边,将“江湖账册公约”六个字映照得如同白昼。
《江湖账册公约》
第一条:血脉不可献祭,人命重于金山。
第二条:账册不可滥用,公义存于数目。
第三条:账清则天下明,亏空必究其源。
……
而那三重印记,更是触目惊心!
“司礼监…羽林卫…江湖…”冷千绝倒吸一口凉气,绝灭枪杆在地面划出深深刻痕,“他奶奶的!九千岁权倾朝野,竟勾结朝廷密探与黑道势力,布下这么大一张网?!”他突然想起父亲旧部曾说过的话:“京城有张看不见的网,网住了所有不听话的鱼。”此刻那网终于露出了獠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旋转的浑天仪虚影和那三重印记上。
陆九章握紧了洛清漪的手,她掌心的冷汗浸湿了两人交握的指缝。声音沉凝如万年玄铁,在寂静的大堂中回荡,仿佛重若千钧:
“他的终极目标,是皇宫观星台那具浑天仪…”陆九章声音沙哑,指尖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那浑天仪不单是观星的,更是启动皇室秘宝的钥匙…他要咱们的血,去完成‘双脉合璧’仪式…”突然指向星图边缘三重印记,目光如刀:“守着那宝贝的是三伙人——司礼监密探、羽林卫甲士、江湖黑道杀手!咱们今日是清除奸佞,绝非与朝廷为敌!”话音未落,冷千绝的绝灭枪突然嗡鸣,枪尖直指北方皇城方向。
礼堂内,刚刚历经一场大战的喜悦尚未散去,便被这更庞大、更恐怖的阴谋阴影所笼罩。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账册墙上,如同扭曲的鬼魅。云梦泽的药农们握紧了药锄,镖师们悄悄检查了镖囊中的银针,铁血旗帮众的手始终没有离开枪杆。空气中弥漫着汗水、血腥味与淡淡的药香,交织成令人窒息的凝重。
那浑天仪虚影在三重印记环绕下缓缓转动,青铜齿轮声从地底传来。星图中北斗骤亮,与玄武图腾龟甲纹路产生共鸣。洛清漪腕间胎记发烫,不再是灼痛而是血脉悸动,与陆九章对视时看见相同决心。冷千绝顿枪砸地,玄铁枪杆震落账册墙的合欢花瓣:“去他娘的龙脉献祭!动我兄弟和弟妹,老子这杆枪第一个不答应!”
沈青囊取出两粒朱红药丸,塞进陆九章与洛清漪掌心:“护心丹含丹参与麝香,能镇心脉、抑血毒,可暂护七日心脉。”苍白脸上浮起虚弱笑意,“放心,‘阎王敌’的金针渡厄术没失手过。”望着星图突然咳血,绢帕染红半幅却强撑站直,指间金针泛着寒光。
陆九章握紧护心丹,药丸冰凉触感让他清醒。环视全场坚毅面孔——江南查账时并肩的镖师、北漠共患难的铁血旗兄弟、云梦泽世代种药的老农…素昧平生的人因信念聚在一起。“诸位,”声音褪去沉重添了激昂,“魏国忠想让咱们自相残杀?偏要让他瞧瞧,江湖儿女的情义,比龙脉金册更硬气!”
话音刚落,账册墙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那些三年来的账册封皮上,因内力激发浮现出无数细小光点,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光点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从玄武图腾延伸至石壁上的《江湖账册公约》,将“血脉不可献祭,人命重于金山”十二个字映照得如同白昼。
洛清漪腕间胎记突然与星河共鸣,指尖抚过石壁公约,字迹泛起金色涟漪。“这不是诅咒,”恍然大悟间泪落释然,“是创派时账房先生们信念凝成的守护力!”母亲临终遗言回响:“洛家血脉从不是钥匙,是守护者。二十年前沈家坞那场大火,便是因守护这秘密而起。”
陆九章将洛清漪的手按在石壁,两股内力交融迸发金光,穿透屋顶直上云霄。观星台方向传来机关碎裂闷响,他声音在金光中回荡:“九千岁魏国忠权倾朝野,党羽遍布内外,但邪不压正!咱们今日清算的是奸佞罪行,绝非与朝廷为敌!定要用这账册一笔一笔算清他的罪孽!”
那机关浑天仪的虚影在金光中剧烈震颤,三重权力印记如同冰雪遇阳般消融。星图中的星辰纹路重新排列,最终化作四个大字,悬浮在礼堂上空——
江湖不灭,账册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