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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旗总舵的空气,在金不换那具悬挂总舵门楣、滴着血珠的尸体被发现后,就彻底凝固了。檐角铁马在死寂中偶尔发出一两声锈涩的碰撞,混着血腥味与深秋晨露的湿冷,凝成一股混杂着恐惧、猜忌和山雨欲来的沉闷窒息感,如同无形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巡哨的护卫脚步放得极轻,甲叶摩擦声都压到最低,眼神却警惕地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那里的蛛网蒙着灰,仿佛随时会有索命的恶鬼破网而出。

陆九章回到自己那间位于总库附近、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的账房。没有点灯,他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那点比米粒还小的嫣红胭脂,在窗外惨淡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甜腻的香气钻进鼻腔,像毒蛇吐信,让他胃里一阵翻涌——金不换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又在眼前晃,这老狐狸纵横江湖三十年,竟栽在区区一盒胭脂上?

红袖招。

指尖内力微吐,一点细微的算珠嗡鸣声响起,无形的内力场笼罩着那点胭脂,运起辨伪识真之法细细探查。账房内檀木算盘的冷香与胭脂甜腻气交织,脂粉的细腻程度、香气的独特配比,甚至金不换指甲缝里极细微的汗液盐分……无数讯息在他脑中炸开。沈青囊昨夜递来的《南疆瘴毒本草》残页突然浮现,\"醉胭脂,红袖招秘制,含曼陀罗花粉,成瘾,配蛇涎香则味涩\"——那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尾调,此刻成了最毒的佐证。

“九幽盟……‘醉胭脂’……三日前新到的货……沾上了‘青竹蛇’的汗味……”陆九章闭着眼,口中无声地吐出几个冰冷的词。这点胭脂,在他手中,被拆解成了指向性极强的线索。青竹蛇,红袖招里九幽盟安插的头牌暗桩之一,以手腕处一道青蛇刺青闻名。金不换死前最后接触的人,很可能就是她!

沈青囊昨日递来的《南疆瘴毒本草》残卷抄本中,恰好记载了红袖招秘制'醉胭脂'的几味核心香料,其独特配比与这甜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尾调完全吻合。这为他的判断提供了坚实的药理依据。

寒意顺着脊椎蔓延。九幽盟的手,比他预想的伸得更快,更深!金不换的死,绝不仅仅是清除异己,更像是一次精准的投石问路,试探铁血旗在玄武图腾现世后的反应,同时,也是在混乱的池水中,为更大的阴谋铺路。

他将那点胭脂小心地封入一个特制的、内刻北斗七星纹路的黄铜小盒,收入袖中。眼下,铁血旗内部暗流汹涌,冷千绝的态度暧昧不明,九幽盟虎视眈眈。稳固根基,揪出内鬼,盘清家底,才是当务之急。否则,再大的家底翻倍谋划,也只是空中楼阁,随时会被内部的蛀虫和外面的豺狼掏空。

\"规矩验盘……该开始了。\"陆九章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寒鸦夜啼划破寂静,檐角积雪簌簌坠落,在青石阶上砸出细碎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翌日清晨,阴霾的天空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铁血旗核心重地——聚义厅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实质。

巨大的黑铁木长条案横贯厅堂中央,上面整整齐齐摊开着七份帛书卷宗,正是各堂口呈报上来的《堂口规制红线册》。卷宗旁边,压着七枚沉重的青铜饕餮纹镇纸,兽口狰狞,仿佛要噬咬一切不实的数字。长案主位空悬,冷千绝尚未露面。左右两侧,分坐着各堂口的实权人物:东堂主雷震岳,面如黑铁,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沉默如山;南堂主柳随风,面白无须,目光在各堂主脸上游移,指尖捻着山羊胡,眼神闪烁;北堂主赵铁塔,身材魁梧如铁塔,正烦躁地敲着桌子,指节敲得桌面咚咚作响……还有西堂,因为堂主金不换昨夜\"暴毙\",位置空着,但一个身影却大大咧咧地斜倚在支撑厅柱的蟠龙石柱旁。

正是金不换的头号亲信,绰号“钻山豹”的钱六!

钱六身材精瘦,穿着一身紧身劲装,外面罩着件半旧的皮坎肩,腰间斜挎着一柄鲨鱼皮鞘的镶金匕首。他三角眼,鹰钩鼻,嘴角天生向下撇着,此刻撇得更厉害,露出几颗黄黑的牙齿,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刻薄和戾气。心中暗骂金不换蠢货,却又庆幸自己提前在兵器库后巷藏了后手,他正旁若无人地把玩着匕首,锋利的匕尖在指间翻转,寒光映着他眼底的得意。一只穿着硬底快靴的脚,漫不经心地蹭着黑曜石地面,靴帮边缘那几根枯草屑,像在炫耀他昨夜的\"辛劳\"。

长案下首,洛清漪作为财武宗代表列席。她秀眉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手腕内侧淡青色的草药胎记——那里是九章总说像极了他们初遇时她采的那株还魂草的地方。想起昨夜他灯下核对账册时眼底的红血丝,她指尖摩挲得更轻,心中暗忖:定要护他周全。

陆九章坐在洛清漪对面,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总账,手边黄铜算盘的算珠泛着冷光。他仿佛对厅内凝重的气氛和钱六挑衅的姿态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翻看着账册,眉头微蹙,笔尖悬在\"军械维护开销\"一栏时,指腹因用力而泛白。西堂三个月开销竟是其他堂口的三倍?金不换这只老狐狸,怕是把铁血旗的家底都快掏空了。

那栏目的数字,赫然是其他六个堂口平均数值的三倍!触目惊心!

更刺眼的是,在最近三个月的支取记录旁,都清晰地签着一个歪歪扭扭、却带着几分张狂的名字:钱六!

陆九章的目光,从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缓缓移到钱六那双沾着特殊草屑的靴子上,又落回那份册子上刺目的三倍开销和“钱六”的签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算珠在飞速碰撞、推演。

“陆先生,”坐在陆九章对面的南堂主柳随风,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率先打破了沉默,“这营盘红线……验看,不知何时开始?旗主他……”

他话音未落,倚在柱子上的钱六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冷笑,打断了柳随风的话。

\"嗤!验看?\"钱六停下把玩匕首的动作,匕首在掌心拍得啪啪响,三角眼斜睨着陆九章,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石头,带着浓重的嘲讽,\"拿着几张破纸,划拉几个数,就想把兄弟们用命换来的功劳苦劳框进去?老子跟着金堂主……呸!\"他啐了一口浓痰,黄浊的液体溅在光洁的地面上,\"跟着西堂兄弟刀口舔血,哪个月不折损几个好手?家伙损耗大点怎么了?那是敌人够凶!够狠!兄弟们拼得凶!\"只要搅黄这验盘,九幽盟许诺的五百两黄金就能到手,到时候谁还记得金不换是死是活?

他猛地站直身体,手中匕首“唰”地指向长案上西堂那份册子“火并折损”一栏,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再看看这个!火并折损!狗屁的‘半成’红线!兄弟们提着脑袋往前冲的时候,谁他娘的还顾得上数死了几个?这劳什子红线册,就是给兄弟们脖子上套的绞索!是这酸丁账房拿来卡我们脖子、削我们功劳的狗屁玩意儿!”

他这番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西堂跟随他而来的几名护卫,本就是金不换的旧部,对金不换的死本就心怀怨恨和恐惧,此刻被钱六煽动,立刻群情激愤,齐声鼓噪起来:

“六爷说得对!”

“就是!凭什么!”

“这破规矩谁定的?!”

“兄弟们不服!”

鼓噪声中,一个站在钱六身后的精悍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几步冲到长案前,“啪”地一声重重拍在陆九章面前!

册子拍在案上,激起细微的尘埃。封面写着“西堂兵器损耗账”,墨迹看似陈旧。但陆九章的目光,却瞬间落在了账册边缘靠近装订线的地方——那里,有几处极其细微、颜色略深于其他地方的墨痕,像是新墨洇染旧纸留下的印记。

陆九章没有去翻那本账册。他甚至没看那汉子一眼。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躁动的人群,落在了钱六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鼓噪:

“昨夜丑时三刻,城西‘墨香斋’,松烟特制墨,一两三钱银子一锭。”他语速平缓,指尖却无意识叩击着案上黄铜算盘边缘,算珠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烛火摇曳,映得他眼底寒光流动,“此墨色泽沉黑,带松脂清香,落纸后边缘有细微的‘金边’晕染,乃其独家秘方,非寻常烟墨可比。”

此墨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极淡的'引瘴草'气味……”陆九章眉峰微蹙,指尖悬在账册上方,心中暗忖:这草汁液若接触伤口,可引动'腐骨瘴'毒性,倒是与九幽盟惯用的阴毒手段相符。金不换指甲缝里的汗渍,怕不是简单的打斗痕迹。

他微微一顿,指尖如蝶翼轻颤,拂过那汉子拍在案上的账册边缘——几处颜色略深的墨痕处,指甲修剪整齐的指腹能感受到纸张细微的凹凸。斜对面的钱六喉结滚动了一下,三角眼死死盯着他的手指,皮坎肩下的手悄悄攥紧了匕首柄。

“而旗中军械库及各堂口公用笔墨,向来只用城东‘百文坊’的普通烟墨,三钱银子一锭,墨色灰黑,落纸后边缘散乱无光。”他的手指在那几处墨痕上点了点,抬眼时,目光如冰冷的锥子直刺那汉子瞬间惨白的脸,也刺向钱六骤然绷紧的下颌。雷震岳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响起,南堂主柳随风下意识掏出手帕擦了擦汗。

“你这本所谓的‘细账’,边缘这几处‘补录’的墨迹,正是‘墨香斋’独有的松烟墨!金边犹在,松香未散!”陆九章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昨夜金堂主‘意外’身亡,你钱六,倒是忙得很啊!连夜赶工,就为了把这笔‘烂账’,补得天衣无缝?”他心中冷笑:金不换的亲信果然是条毒蛇,可惜脑子不够用。

“哗——!”

聚义厅内一片哗然!雷震岳猛地拍案而起,檀木桌案发出沉闷的响声,指节因用力而泛青;柳随风眼神躲闪,悄悄将账本往怀里拢了拢;赵铁塔怒吼着掀翻了手边的茶盏,热茶泼在地上腾起白雾:“钱六!你他娘的搞什么鬼?!”烛火被气流掀得剧烈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群魔乱舞。

“放你娘的狗臭屁!”钱六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匕首在掌心转得更快,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姓陆的!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什么墨香斋百文坊?老子不懂!”他后退半步,靴底在黑曜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内心狂喊:完了!他怎么连墨的来历都查得这么清楚?

“真凭实据?”陆九章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他不再理会色厉内荏的钱六,转向一直侍立在厅角阴影里的唐不语,眼神微动。唐不语立刻会意,如鬼魅般消失在侧门阴影里——他知道,那三本账册是陆九章昨夜特意让他备下的“杀手锏”。

唐不语无声点头,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侧门阴影里。片刻工夫,他便抱着三本厚薄不一、封面颜色各异的账册返回,恭敬地放在陆九章面前。

陆九章看也不看钱六那张扭曲的脸,双手如穿花蝴蝶,左手翻飞间《总库兵器流水底档》哗哗作响,右手拨动黄铜算盘,算珠碰撞声清脆如冰裂。他指尖沾着朱砂墨,在账册空白处快速勾勒着数字,眉头微蹙,专注得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噼啪……噼啪……噼里啪啦……”

清脆而冰冷的算珠碰撞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在死寂的聚义厅内回荡。每一声“噼啪”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头,雷震岳紧盯着陆九章翻飞的手指,赵铁塔的粗气声与算珠声交织,连烛火都似屏住了呼吸,焰心凝成一点青蓝。

“兵器损耗,如同‘银钱流水’,自有其天地数理。”陆九章的声音伴随着算珠声,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大凡真实损耗之数,首位数字为‘一’者,十中常有其三,此乃自然之数,非人力可强改。”他心中暗道:冷千绝教我的《天工开物》残篇诚不欺我,这天地数理,便是最公正的判官。

他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跳跃,目光锐利地扫过唐不语摊开的那本西堂《兵器报损明细副册》。

“然,观你西堂近三月‘报损’弩机扳机之记录,首位数字为‘七’者,竟占十之有四!”陆九章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利剑破空,带着冰冷的嘲讽,“‘七’字当头,何其之多?远超天理定数!这‘流水’,假得连天地都不认!还需何等人证物证?!”钱六脸色“唰”地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心中哀嚎:他怎么连数字的门道都懂?!

钱六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他不懂什么“本福特定律”,但陆九章那笃定的语气和算珠敲打出的冰冷结论,如同重锤砸在他心上!他身边的汉子更是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这……这……你……你胡说!”钱六强撑着,匕首指着陆九章,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弩机扳机本就易损!敌人凶悍,多用强弩!报损得多些,有什么稀奇?!”

“哦?易损?”陆九章停下拨动算珠的手,抬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锁定了钱六因为激动而微微敞开的皮坎肩领口。他以内力探查,感知到钱六内衫暗袋处那抹带着海腥味的微弱气息——黑蛟帮的黑鲛油!当年冷千绝父亲麾下的水师,就是用这油保养军械!陆九章眼睫微颤,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原来根子在这里。

“钱把头,”陆九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你腰间皮坎肩下,似乎藏了些不太寻常的‘私货’?”

钱六下意识地一捂腰间,脸色骤变。

不给钱六任何反应时间,陆九章动了!

他身形未起,右手手腕猛地一抖!

“咻!”

黄铜算盘上,一颗深褐色的算珠如同被强弩射出,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钱六腰间皮坎肩系带与衣襟连接处一个极其微小的受力点!钱六瞳孔骤缩,想挥匕首格挡却慢了半拍,只听“嗤啦”轻响,皮绳应声而断!

快!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钱六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就想挥匕首格挡!但那算珠目标并非致命部位!

“嗤啦!”一声轻响,皮绳应声而断,衣襟被一股巧劲猛地掀开!

“叮叮当当!”

七八个闪烁着金属幽光、沾染着黏稠黑油、散发着淡淡海腥味的弩机零件——精巧的扳机、磨损的棘轮、断裂的弩弦卡扣……被一股巧劲震落,“叮叮当当”砸在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清脆的响声在死寂中回荡。雷震岳倒抽一口冷气,柳随风面无人色地瘫坐在椅上,赵铁塔怒吼着就要冲上去:“狗贼!”

铁证如山!

聚义厅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地上散落的零件!雷震岳眼中怒火喷涌,柳随风脸色煞白,赵铁塔更是怒吼出声:“钱六!你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不……不可能!姓陆的!你用了妖法!”钱六彻底慌了,头发散乱如枯草,匕首在手中胡乱挥舞,巨大的恐惧和暴露的绝望冲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弯腰想去捡地上的零件,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抓!密道的事说出去,九幽盟不会放过我!

他不再有任何辩解,所有的凶性在这一刻爆发!他深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只要毁了那本该死的册子,杀了这碍事的账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姓陆的!老子跟你拼了!”

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钱六如同离弦之箭扑向长案!他眼中布满血丝,口水飞溅,手中镶金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厉,化作一道刺目的寒光,狠狠扎向帛书中央那“火并折损红线半成”的条款!陆九章端坐不动,指尖在算盘上轻轻一捻,算珠微光流转。

他要毁了这该死的规矩!毁了这将他逼入绝境的证据!

这一下变起肘腋,快如闪电!谁也没想到钱六在铁证面前,竟敢在聚义厅暴起行凶!

匕首寒芒,瞬间已至帛书上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九章动了!

他没有后退,没有格挡,甚至没有去护那本帛书!他整个人如同化作了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水流”,衣袂飘动间带起微风,案上烛火倾斜,映得他身影轻盈如蝶。洛清漪手按剑柄,指节泛白,心中默念:九章,小心!

“流水身法!”

清冷的声音在匕首破风声中异常清晰。陆九章的身形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带着奇异流转韵律的方式,贴着狂暴袭来的匕首锋芒“滑”了出去!不是硬撼,而是如流水绕石般巧妙引偏、卸开那股毁灭性的力量。烛火在他衣袂飘动间剧烈摇晃,映得地面影子如同鬼魅起舞,他脑中闪过冷千绝教他《流水诀》时的话:“天下至刚,莫过流水”。

他的步法玄奥莫测,第一步如同稳固根基的“日常营生”,身形微微后仰,险之又险避开匕首锋芒时,鼻尖几乎擦过钱六狰狞的面皮;第二步则如同大胆的“险中求财”,足尖在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一点,带起细碎火星,身形诡异地划出弧线,瞬间绕到因全力前扑而招式用老的钱六身后——钱六后心空门大开,正如西堂账册上那个无法填补的窟窿。

第三步,如同精准的“钱货周转”,陆九章的手掌无声无息印在钱六毫无防备的后心。掌心触及之处,钱六粗布衣衫下的肌肉正因发力而绷紧,却在他内力透体时骤然松弛,像被戳破的皮囊。陆九章眉峰微蹙,这触感让他想起账册上那些虚浮的数字。

这一掌看似轻飘飘,毫无力道,但一股阴柔却沛然莫御的内力瞬间透体而入!钱六后心的衣料无风自动,勾勒出陆九章掌心的纹路,那是常年拨算盘留下的薄茧——此刻却成了催命符。

钱六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剥离”意味的力量猛地撞入体内,疯狂冲刷经脉!他凝聚的狂暴内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一滞!前冲势头戛然而止,气血翻腾间,眼前竟浮现出金不换临死前抓着他手腕的样子——那老东西指甲缝里,也沾着这种胭脂味!

“呃啊!”钱六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手中匕首因内息紊乱失了准头,“嗤”地扎进坚硬的黑铁木长案边缘,木屑飞溅!离那本帛书只有寸许之遥!陆九章立于原地,衣袂微动,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像在看一笔算错的烂账。

就在钱六踉跄、心神失守的瞬间,陆九章身影如同鬼魅般贴了上来!左手五指张开,黄铜算盘“唰”地滑入掌心,手腕一翻,算盘边框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精准横压在钱六脖颈大动脉上!一股禁锢内力透入,钱六喉结剧烈滚动,想咽口水却被死死锁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钱六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冰冷的算盘边框紧紧贴着脖子,死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眼角余光瞥见陆九章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那眼神,比铁血旗后山的寒冰窟还要冷,仿佛在看一件该被清算的坏账。

“你的‘货’,”陆九章冰冷的声音贴着钱六耳朵响起,如同死神低语,清晰传入他因恐惧而嗡鸣的耳中,“就只剩这把镶金的匕首?还有西堂那些被你伙同金不换,偷偷倒卖给黑蛟帮的军械?”钱六浑身一颤,想起昨夜黑蛟帮头目数银子时贪婪的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追风弩,兵器坊造价二十两一具。”陆九章声音如同算珠落地,冰冷计算着,“卖与黑蛟帮,作价七十两。每具净赚五十两。近三月,西堂账上‘报损’追风弩十二具……”他目光扫过地上零件,指尖无意识摩挲算盘边框,心中刺痛:这些本该护着兄弟们的兵器,竟成了蛀虫的摇钱树!“实际倒卖了多少?十具?还是全部?仅此一项,你与金不换,就吞了‘维护开销’至少六百两白银!这就是你们西堂的‘功绩’?这就是你们用兄弟们的‘血本’换来的‘利钱’?”

陆九章横压在钱六脖颈上的算盘,随着他的话语骤然发出一阵急促“噼啪”脆响!数十颗深褐色算珠在盘中剧烈碰撞,回音在聚义厅内激荡,如同无数冤魂在控诉。雷震岳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北堂主赵铁塔粗重的呼吸声与算珠声交织,更显压抑。

铜珠震颤,声如裂帛!窗棂上积灰簌簌落下,钱六吓得浑身筛糠,尿骚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竟被一串算珠吓破了胆!

陆九章左手食指点向钱六鼻尖,字字如刀:“十二具追风弩,每具贪墨五十两,共六百两赃银!加上你腰间匕首、暗袋零件,桩桩件件,皆是铁证!”指尖点在钱六眉心,那里沁出细密冷汗,像极了账册上被篡改的墨迹。

他手中算盘猛地一顿,最后一颗算珠“啪”地落定,声震全场:“你所贪墨的每一分银钱,都要用命来偿还!”话音落时,窗外恰好传来一声寒鸦啼叫,凄厉得如同催命符。

钱六瞳孔涣散,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他看着陆九章那双冰冷的眼睛,突然觉得这账房先生比九幽盟的杀手还可怕——杀手杀人用刀,这人杀人,用算盘和账本!

聚义厅内,鸦雀无声。东堂主雷震岳握拳怒视,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南堂主柳随风面色惨白,偷偷将账本往怀里塞了塞;北堂主赵铁塔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所有人都被这铁证如山的账目和陆九章凌厉手段震慑得说不出话来,连烛火都似忘了跳动。

陆九章缓缓收回算盘,冰冷目光扫过厅内众人:“账目不清,人心必乱。今日之事,绝非个案。从今日起,各堂口兵器损耗、银钱出入,须日日清、月月结,若再有贪墨舞弊者,钱六便是榜样!”。

话音未落,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每一步都像战鼓擂在众人心头!那脚步声带着凛冽杀气,由远及近,连空气都仿佛被踩得扭曲——冷千绝终于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冷千绝身披玄色披风,披风下摆沾着未化的雪粒,手提绝灭枪,枪尖斜指地面,在青石砖上划出一串火星。他脸色铁青如铁,赤红双眼中翻涌着怒意,进门时带起的寒风让烛火“噗”地矮了半截。

“冷旗主……”有人颤声开口。

钱六目眦欲裂,想起陆九章方才的算账和铁证,巨大恐惧和绝望彻底将他吞噬!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全身剧烈颤抖,腥臊液体顺着裤腿流下,在光洁地面积成一小滩。洛清漪下意识蹙眉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更多的却是对陆九章的担忧——冷千绝这杀气,连她都觉得心悸。

聚义厅内,死寂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算珠锁证和冰冷无情的算账定罪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股凝练如实质的、带着刺骨杀意和铁血威压的劲风骤然降临!冷千绝高大如魔神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聚义厅门口。他一身玄黑色劲装,脸色冰冷如万载寒冰,赤红双眼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的钱六,冰冷目光缓缓扫过厅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落在陆九章身上——那目光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赞赏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浓的凝重取代。

厅内落针可闻,只剩下冷千绝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如同敲响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冷千绝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陆九章锁住钱六咽喉的算盘上,他手中绝灭枪枪缨无风自动,枪杆上缠绕的暗红色布条,是当年随他父亲征战时留下的血渍。他想起陆九章初来铁血旗时,也是用这算盘,三天就算清了积压三年的烂账——这小子,果然是块清理门户的好料子。

“陆宗主,”冷千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钱六是铁血旗的人。要杀要剐,也得老子来!”他虽怒,却没忘了陆九章是来帮他的,话里留了三分余地,只是紧握枪柄的手暴露了他的不平静——这账房先生,比他想的更能打。

陆九章闻言,神色不变,手腕微微一震,算盘边框离开了钱六的脖颈,但那股冰冷的禁锢内力并未完全撤去,只是稍稍松缓,让钱六得以喘息,却依旧无力挣脱。

冷千绝这才将目光转向烂泥般的钱六,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审视。他迈步上前,绝灭枪枪尖低垂,划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尖上。走到钱六身前,枪尖一挑,精准挑开钱六因挣扎而凌乱的右手袖口——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却带着军人般的精准。

随着衣袖翻卷,半截被匆匆塞进去的、折叠起来的粗糙纸片露了出来!那纸片边缘焦黄,质地低劣,是铁血旗内部常用的粗麻草纸。

冷千绝的枪尖极其灵活地一勾一挑,便将那纸片挑出,展开一角。露出的部分,用炭笔潦草勾勒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丙”字标记、一条弯曲的水道线条!而在“丙”字标记不远处,还有一个更小的、用朱砂点出的叉点,旁边潦草地标注着两个小字——“九幽”!他呼吸猛地一沉,丙字库……果然是冲着玄武图腾来的!

冷千绝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手腕一沉,绝灭枪冰冷枪尖直接抵在钱六喉结上,微微下压,一丝血线立刻渗出。“说!”他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带着滔天杀意,“你和金不换私通九幽盟,偷卖兵器,是不是为了丙字库里的东西?!这图标记的是什么密道?!说!”

“说!”冷千绝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带着滔天的杀意,“你和金不换私通九幽盟,偷卖兵器,是不是为了丙字库里的东西?!这图标记的是什么密道?!说!”

钱六被枪尖抵喉,死亡恐惧压倒一切,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哀求:“旗主……旗主饶命……是……是金堂主逼我的!他说事成之后九幽盟助他取代您……密道……密道是丙字库西角门外的废弃排水道……可以直通……直通……”他突然死死盯着冷千绝身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事物,声音戛然而止!

“噗!”

他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一只沾着污泥的破布团被旁边的冷千绝亲卫眼疾手快地狠狠塞进了他大张的嘴里!钱六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

冷千绝收回绝灭枪,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扫了一眼那草图,又目光锐利地扫过厅内众人,尤其在听到“丙字库”三个字时,眼神中的冰冷几乎能将空气冻结。他捏紧枪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丙字库藏着的不仅是兵器,还有当年父亲被陷害的证据,绝不能落入九幽盟之手!

“押下去。”冷千绝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冰冷和控制,指节却因紧握枪杆而泛白,绝灭枪缨穗上的血玉坠子微微晃动。“按旗规,贪墨兵器、勾结外敌者,剁手,点天灯!给老子撬开他的嘴,问清楚所有同党和密道细节!”他赤红的眼底掠过一丝痛楚——金不换和钱六,都是父亲当年旧部,竟走到这一步!聚义厅内烛火摇曳,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墙上,如同挣扎的困兽。

几名如狼似虎的冷千绝亲卫立刻扑上,玄甲碰撞发出沉闷声响。他们面无表情地架起瘫软失禁的钱六,铁钳般的手扣住他的肩骨,钱六的破靴在黑曜石地面拖出两道湿痕,腥臭气弥漫开来,雷震岳嫌恶地别过头,赵铁塔则一脚踹在钱六膝弯,骂道:“狗东西!”

然而,就在钱六被拖过陆九章身边,即将被拖出聚义厅大门时,他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三角眼死死盯着冷千绝背影,嘴角抽搐着咧开一个诡异弧度,如同濒死的毒蛇亮出毒牙!他猛地挣扎起来,脖子青筋根根暴起,喉结剧烈滚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尖厉刺耳,在厅内回荡如鬼哭:

“想清算老子?!没门!金堂主……金堂主早就留了后手!丙字库的账……丙字库的账你们永远别想查清——!”最后一个字如同破锣撕裂,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唾沫星子喷溅在冰冷的地面上。

“噗!”

更多的破布塞进了他的嘴,呜咽声从含糊到微弱,最终被沉重的脚步声淹没。钱六被拖出厅门时,绝望的目光扫过陆九章,那眼神像淬毒的针,刺得陆九章后颈一凉——这蛀虫临死前,竟还想拉着所有人陪葬!

聚义厅内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冷千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赤红眼底翻涌着杀意与疑虑,尤其在听到“丙字库的账”时,眼神骤然冰冷如刀。他若有所思地瞥向陆九章,却见对方垂眸而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算盘边框,仿佛早已洞悉一切——这个男人,总能在最乱的时候保持清醒,让他莫名安心。

陆九章却站在原地,仿佛对钱六最后的嘶吼和冷千绝的审视都充耳不闻。他目光低垂,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只有紧握算盘的指节泛白暴露了内心的波澜。在钱六被拖走的瞬间,他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个细节——那草图上的铜钱图案,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脑海!

在冷千绝用枪尖挑开钱六袖口、展露那草图一角时,陆九章锐利的目光不仅看到了“丙”、“九幽”标记,更在那“九幽”标记旁边,看到了一个极其简略、却让他瞬间瞳孔收缩的图案——一枚外圆内方、刻着复杂符文的铜钱轮廓!这轮廓与财武宗截获的假盐引母版拓片分毫不差!他呼吸猛地一滞,算珠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

假盐引母版!

那草图所标注的,不仅是铁血旗总库丙字库附近那条隐秘的废弃排水密道,更指向了密道深处,与九幽盟秘密据点紧邻的、可能藏匿着伪造盐引母版的地点!钱六竟能掌握这条绝密通道?一个名字在陆九章脑中炸开——丙七!那个因酗酒渎职被贬去看守旧库房的老护卫头目,曾是冷千绝父亲的亲兵!金不换的银子,果然买通了不少冷千绝身边的“老人”!他心中刺痛,冷千绝视若兄弟的旧部,竟成了捅向他心脏的刀!

寒意,比冷千绝的绝灭枪更加刺骨,瞬间攫住了陆九章的心脏。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带着霜气,他仿佛看到冷千绝手持绝灭枪独自站在丙字库前,面对九幽盟和内鬼的双重围剿——不行,绝不能让他孤身犯险!

九幽盟……丙字库……假盐引母版……还有那神秘的玄武图腾和二十年前的沈家坞血案……陆九章闭上眼,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些线索像杂乱的账册摊在眼前,而他必须在天亮前理清这团乱麻,否则不仅铁血旗危矣,整个江南盐税体系都将崩塌。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乱的算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拨向同一个方向——铁血旗的心脏,总库丙字库!他无意识地抬手,指尖在空中虚拨,仿佛在拨动那串看不见的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在脑海中回荡,每一声都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那里,究竟埋藏着多少致命的秘密?陆九章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檐角铁马在风中发出哀鸣,他握紧袖中黄铜小盒,里面的胭脂香气似乎又浓了几分——金不换的死,或许只是这场风暴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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