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一下,整个葭萌关大营,便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寂静的夜色中,悄然运转起来。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
两万名精锐的荆州士兵,在各自将校的低声喝令下,迅速集结。他们口中衔枚,马蹄裹布,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金属物件,都用软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陆瑁一身玄色软甲,站在高坡之上,静静地看着这支即将随他踏上征途的军队。他的身旁,魏延早已按捺不住,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两颗寒星。
“子璋,你瞧瞧这帮小子,一个个憋着股劲儿呢!跟着你干,比在关里种地可来劲多了!”魏延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但那股兴奋劲儿,怎么也藏不住。
陆瑁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汉中的方向,那里,是连绵不绝、如同巨兽脊背般的米仓山。
“文长将军,”他的声音很平稳,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此去,九死一生。你怕吗?”
“怕?”魏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挺起胸膛,拍得“砰砰”作响,“我魏延的字典里,就没这个字!我只怕没仗打,没敌人的脑袋给我砍!”
“好。”陆瑁终于回过头,他看着魏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有将军这句话,此战,我们便胜了一半。”
他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佩剑,向前一指。
“出发!”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个字,如同一道无声的命令。两万人的大军,化作一条沉默的黑色巨龙,悄无声息地滑入茫茫夜色,沿着一条早已被斥候探查过无数遍的隐秘山道,向着米仓山的深处,蜿蜒而去。
刘备、庞统和法正站在关楼之上,目送着那条黑龙消失在群山之中,久久不语。
“主公,你真的就这么放心,把两万精兵,交给他一个……年轻人?”法正的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刘备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庞统。
庞统摇着羽扇,感受着山间清冷的夜风,嘴角却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孝直,你看着吧。我们这位子璋公子,要么不鸣则已,一鸣,必定惊人。他这一去,整个汉中的天,怕是要被他捅个窟窿出来。”
……
米仓山道,崎岖难行。
这里是真正的穷山恶水,人迹罕至。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和尖锐的碎石,一不小心,便可能失足坠入万丈深渊。
大军行进了三日,早已远离了人间烟火。士兵们靠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和山泉果腹,晚上也只能背靠着山石,和衣而眠。
魏延起初的兴奋劲儿,也在这无休无止的爬山中,被消磨掉了大半。
“子璋,我说,”这天夜里,他凑到正在对着一张简易地图研究的陆瑁身边,忍不住问道,“咱们这么偷偷摸摸地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依我看,不如直接找条大路杀过去,管他什么阳平关,俺带头冲锋,定能给他砸开一个口子!”
陆瑁抬起头,笑了笑,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文长将军,稍安勿躁。你觉得,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还用问?当然是兵强马壮,将勇兵精!”魏延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对。”陆瑁摇了摇头,“是吃饭。”
“吃饭?”魏延一愣。
“对,吃饭。”陆瑁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猎人般的光芒,“任你十万大军,虎狼之师,只要三天不吃饭,就得变成一群待宰的羔羊。张鲁的汉中军,主力都囤积在阳平关一线,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个天文数字。这些粮草从何而来?都从汉中腹地,一个叫‘南郑’的地方运来。”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从“南郑”划到“阳平关”,然后在线路中间的一个点上,重重一点。
“而这里,巴中,是他们最重要的一个中转粮仓。我已派人查明,阳平关至少七成的粮草,都储存在这里。守将是张鲁的小舅子杨任,一个贪财好色、志大才疏的草包。”
魏延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去烧他的粮仓?!”
“烧,只是其中一步。”陆瑁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们要做的,是演一出大戏。”
他压低声音,凑到魏延耳边,将自己的全盘计划,和盘托出。
魏延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兴奋,到惊讶,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敬畏和狂热的神情。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近十岁的青年,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打仗,还可以这么打!这简直比直接冲锋陷阵,要刺激一万倍!
“他娘的!”魏延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子璋,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计策要是成了,那姓张的,还不得被你活活玩死!”
“前提是,我们得先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巴中城下。”陆瑁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天亮之前,必须翻过前面那座黑风岭!”
又过了两日。
一支两万人的大军,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巴中城外的密林之中。
他们所有人都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衣衫褴褛,满身泥泞,但那两万双眼睛里,却闪动着狼一般的绿光。
巴中城,依旧歌舞升平。
守将杨任,此刻正在自己的府邸中,搂着新纳的小妾,喝着美酒,欣赏着歌舞,完全不知道,死神已经悄然降临。
密林中,陆瑁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魏延,那张因为连日奔波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自信。
“文长将军,今夜,便让你我二人,为这汉中,添上一把大火!”
魏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发出一声压抑而兴奋的低吼。
“好!烧他个天翻地覆!”
子时,夜色如墨。
巴中城内,除了几声零星的犬吠,万籁俱寂。城墙上的守军,早已被深秋的寒意冻得缩手缩脚,一个个抱着长矛,靠在墙垛上打着瞌睡。
而在城外,两万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座沉睡中的城池。
陆瑁的脸上,涂着黑色的油彩,只剩下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他转头,对身旁的魏延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魏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他反手抽出背上的大刀,对着身后那群早已按捺不住的精兵,猛地向下一劈!
行动开始!
“嗖——”
一支带着火油的火箭,拖着一道凄美的弧线,精准地射中了西城门的望楼。干燥的木质结构瞬间被点燃,火苗“轰”的一声窜起,将半个夜空映得通红。
“敌袭——!敌袭——!”
城楼上,凄厉的嘶吼声终于打破了寂静。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杀!!!”
魏延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喝,如同一头出闸的猛虎,第一个冲了出去。他身后数千名荆州步卒,发出震天的呐喊,扛着粗大的撞木和云梯,如潮水般涌向西城门。
城上的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慌乱地拿起弓箭,射出的箭矢却稀稀拉拉,毫无章法。
魏延冲到城门下,根本不等撞木,他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高高跃起,手中大刀对着城门的铁锁,奋力一劈!
“铛——!”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那碗口粗的铁锁,竟被他一刀斩断!
“给我开!”
魏延一脚踹在城门上,两扇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向内轰然倒塌。
“兄弟们,跟我冲!取杨任狗头者,赏金百两!”
魏延一马当先,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风,卷入了城内。他手中大刀上下翻飞,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那些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守军,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敌。
整个巴中城的西面,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与血海之中。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西门的喊杀声吸引过去时,在城市的另一端,东墙之下,陆瑁正带领着另一支千人精锐,悄无-声息地行动着。
他们没有云梯,只有数十根绑着铁爪的飞索。
“上!”
随着陆瑁一声低喝,数十道黑影,如同灵巧的猿猴,顺着飞索,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城墙。墙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守卫,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锋利的匕首抹断了喉咙。
陆瑁最后一个登上城墙,他看了一眼西边那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一个文长,动静闹得可真不小。”
他一挥手:“目标,正东粮仓!行动!”
千人队伍,如同一群暗夜中的幽灵,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中,精准而快速地穿行。他们所过之处,除了偶尔几声被迅速压抑下去的闷哼,再无其他声息。
与此同时,杨任的将军府邸,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将军!将军不好了!西门被破!有大批敌军杀进来了!”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卧房。
“什么?!”
杨任一把推开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妾,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昨夜喝得酩酊大醉,此刻脑袋还嗡嗡作响。
“敌军?哪来的敌军?是刘备的人还是张鲁派来的?”他一边慌乱地穿着铠甲,一边大声吼道。
“不……不知道啊!只看到火光冲天,西门已经失守了!”
杨任心中大骇,他冲到院子里,只见西边的天空被映得一片血红,喊杀声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震得他心惊肉跳。
“这……这得有多少人马?”他声音发颤。
就在此时,又一名家丁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指着东边的方向,结结巴巴地喊道:“将……将军!不好了!东……东边也起火了!”
杨任猛地回头,只见东方的夜空中,也升起了一股更加粗壮、更加明亮的火光,那火光甚至比西边的还要骇人!
“粮……粮仓!”杨任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西门喊杀震天,东面粮仓起火。
完了!
这是杨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他瞬间判断,敌人绝对不止万人,这分明是数万大军,兵分两路,对自己形成了合围之势!
“快!快备马!从北门走!”杨任彻底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他现在只想逃命,“我们去阳平关!去向张公求援!”
他带着百余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出府邸,朝着北门的方向,仓皇逃窜。
而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这看似最正确的逃生之路,早已被一只更凶猛的猎豹,死死地盯上了。
粮仓之外,陆瑁静静地看着那冲天的火龙,将一座座堆积如山的粮草吞噬。空气中,弥漫着烤肉——那是被困在粮仓里来不及逃走的守卫——和粮食烧焦的混合气味。
“公子,西边捷报!魏将军已破城,正按计划,向北门迂回!”一名斥候飞奔而来。
“好。”陆瑁点了点头,脸上古井无波。
他看着那熊熊大火,心中默念:第一步,成了。接下来,就看文长将军的了。
巴中北门。
杨任带着他的亲卫,疯了一样地催动着战马。
“快!快开城门!”他对着城楼上大吼。
城楼上的守军见到是自家将军,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地开始转动绞盘,沉重的吊桥缓缓落下。
就在吊桥即将落定的那一刻,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侧面的街道中,猛然杀出!
为首一将,手持一口血迹斑斑的大刀,胯下战马如龙,正是魏延!
“杨任小儿!你爷爷魏延在此!哪里走!”
魏延一声暴喝,如同平地起惊雷,吓得杨任胯下的战马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翻在地。
“魏……魏延?!”杨任魂飞魄散,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应该在西门和自己的大军“鏖战”的杀神,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保护将军!”百余名亲卫硬着头皮,举起兵器,迎了上去。
然而,在魏延和他身后那支杀红了眼的虎狼之师面前,这点抵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魏延根本不给他们结阵的机会,战马如电,大刀如虹,直接冲入了人群之中。
刀光闪过,血雾喷涌。
只一个照面,便有七八名亲卫被斩于马下。
魏延的目标,只有杨任一人。他如同虎入羊群,三下五除二,便杀出一条血路,直逼杨任面门。
杨任吓得屁滚尿流,调转马头就想往回跑。
“现在想跑?晚了!”
魏延冷笑一声,俯身从马鞍一侧,抄起一张角弓,连看都不看,对着杨任的背影,随手就是一箭!
“嗖——”
箭矢破空,发出一声尖啸。
“噗嗤!”
正中杨任的后心!
杨任惨叫一声,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离了马背,向前飞出数米,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将军死了!将军被杀了!”
剩下的亲卫见状,彻底崩溃,扔下兵器,四散而逃。
魏延哈哈大笑,他用刀尖挑起杨任的尸体,高高举起,对着混乱的巴中城,用尽全身力气狂吼道:
“杨任已死!降者不杀!”
声音在火光冲天的夜色中,传出很远,很远。
黎明时分。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照亮这片大地时,巴中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大火仍在燃烧,但喊杀声,早已停止。
城外的密林中,陆瑁和魏延,带着他们那支几乎毫发无伤的军队,重新集结。
“子璋!痛快!实在是太他娘的痛快了!”魏延将杨任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扔到陆瑁脚下,兴奋地手舞足蹈。
陆瑁看着那颗头颅,又看了看远处那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巴中城,眼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传令,全军休整一个时辰,而后,立刻向南撤退!”
“撤?”魏延一愣,“咱们不占了这巴中城?”
“一座被烧光的空城,要来何用?”陆瑁摇了摇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该轮到阳平关的张卫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