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邓芝在东吴的殿堂之上,以三寸不烂之舌定鼎江南之时,在千里之外的西北边疆,一场决定蜀汉国运的血战,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北方,街亭。
此地,乃是陇右通往关中的咽喉要道,地势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这里已是旌旗遍野,杀气冲天。凛冽的朔风卷着沙尘,从山谷间呼啸而过,吹得汉军的旗帜猎猎作响,也吹得每个士兵的心,都沉甸甸的。
曹丕命老谋深算的司马懿为帅,以名将张合为副将,亲率十万大军,兵锋如刀,直指街亭!
而扼守此处的,正是蜀汉的中都护陆瑁。他麾下兵马,满打满算,不足四万。双方兵力,悬殊至极。一场以少敌多的恶战,已无可避免。
汉军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巨大的沙盘上,清晰地标注着街亭周围的每一处山川、河流。陆瑁身着黑色战甲,负手立于沙盘之前,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帐外那十万敌军,并不能让他心起波澜。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面如冠玉、英气勃勃的年轻将领,正是姜维。他剑眉紧锁,目光在沙盘上那代表着魏军的密集小旗与代表汉军的稀疏小旗之间来回扫视,忧色溢于言表。
良久,姜维终于忍不住,抱拳向陆瑁请教:“中都护,敌众我寡,兵力悬殊至此,此仗,我们该怎么打?”
陆瑁的目光,并未离开沙盘。他伸出手指,在街亭主峰的位置,轻轻一点,口中,只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拖。”
“拖?”姜维一怔,眼中充满了不解。在他看来,兵法之道,或攻或守,或奇或正,却从未听过以一个“拖”字,作为决胜之道的。
陆瑁转过身,看向这位才思敏捷的年轻同僚,平静地解释道:
“是的,拖。伯约,你且看,”他指着沙盘的全貌,“丞相的五路退敌之策,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我们要拖到车骑将军张飞、以及马岱、庞德的西凉铁骑,彻底赶走并击溃番王轲比能的主力。然后前来援助我们。”
“我们的任务,就是‘坚守’。只要街亭不失,陇右就依然在我大汉手上。司马懿虽有十万大军,但战线漫长,粮草补给,日费千金。我们拖得越久,他的压力就越大,军心就越容易动摇。”
陆瑁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以,我们不必求胜,甚至不必求战。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街亭的险要地势,层层设防,节节抵抗,像一块最坚韧的牛皮糖一样,死死地粘住司马懿。等到他们回援,与我军会师于此,便是司马懿大军的死期!”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促的号角声,一名斥候飞奔入帐,单膝跪地,声若奔雷:“报!中都护!魏军先锋大将张合,已率前军抵达亭下,正在安营扎寨!”
霎时间,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沙盘。那代表着魏军的旗帜,已经插在了距离街亭不足十里的地方,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了蜀汉的咽喉。
姜维的心,猛地一沉。
然而,陆瑁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紧张。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说道:“来得好快。”
随即,他转身走向帅案,取下挂在兵器架上的那杆,通体如雪,枪头却隐隐泛着寒光的梅花枪。
姜维见状,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他,急切地说道:“中都护,您这是要做什么?敌军势大,我军当据城坚守,待机而动。您万金之躯,岂能轻蹈险地?!”
陆瑁看着一脸焦急的姜维,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他轻轻拍了拍姜维的肩膀,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伯约,你说的都对。如今敌众我寡,我军将士,心中必有畏惧。我若此时,闭门不出,只会助长敌人的嚣张气焰,消磨我军的锐气。为将者,当有镇定军心之能,威慑敌胆之勇。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傲然与追忆:
“想当年长坂坡,我与子龙二人,尚是无名之辈,面对曹操那号称八十万的大军,亦视之如草芥,于万军丛中,在曹营七进七出,杀得血流成河。曹操麾下那些所谓的名将,也奈何不了我们两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帐!
“现在,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我身后,有精兵,有良将,更有伯约你这样的智谋之士。又何惧区区一个张合哉!”
说罢,他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姜维,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
片刻之后,街亭的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在一阵沉重的“嘎吱”声中,轰然打开。
只见陆瑁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手上拿着那杆饮血无数的梅花枪,一人一骑,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缓缓行出城门,来到两军阵前。
魏军阵中,一片哗然。他们没想到,蜀军主帅,竟敢如此托大,单人独骑,前来对阵!
中军帅旗下,张合正在部署防务,闻听此报,亦是眉头一皱。他策马向前,定睛望去,只见那白马银枪的将领,身形挺拔,面容沉静,虽隔着百步之遥,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却扑面而来。
只听那人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儁乂,长坂坡一别,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张合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手,竟在马鞍之上,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是他!
虽然容貌比当年成熟了许多,气质也更加沉稳内敛,但那张脸,那杆枪……都化作了一场,深植于他灵魂深处的噩梦!
张合看着这个当年跟随赵子龙,在曹操八十大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杀得七进七出的人,心里顿时一阵胆寒!他真不想对上他啊!
当年的景象,依旧记忆犹新。长坂坡,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银龙般的赵云,已经无人可挡。而跟在他身旁,那个同样手持长枪的少年,其枪法之凌厉,杀心之决绝,竟丝毫不逊于赵云!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和许褚联手对阵赵云,而张辽和曹仁则负责对付他。结果,让他们四位曹魏顶级名将,感到无比羞辱的是,他们四人,在短短数十个回合之内,全败了!
赵云的枪,如游龙,不可捉摸。而这个陆子璋的枪,则如怒涛,一波强过一波,势不可挡!若不是他们及时撤退,加上无数士兵用血肉之躯,拼死掩护,恐怕,他们四人都要交代在那一战了!
从那以后,“陆子璋”这个名字,就成了参与过长坂坡之战的魏将心中,一道无法磨灭的阴影。
张合强压下心中的悸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挤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他不禁感叹道:
“陆子璋,好久不见。真没想到,当年那个在赵云身后,还略显青涩,名不见经传的你,现在,竟然已经成长为,名震中原,威扬天下的智勇之将了。”
陆瑁听到张合的话,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然的笑容。他手中的梅花枪,在阳光下微微一转,枪尖的寒光,仿佛刺破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岁月流转,人亦会成长。儁乂将军能记得旧人,陆某不胜荣幸。”陆瑁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张合的双眼:
“只是不知,将军今日兴师动众,兵临城下,是想再与陆某,重温一番……长坂坡的旧梦吗?”
“长坂坡的旧梦”!
张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握着马缰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将缰绳捏断。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后那数万精兵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若退缩,则魏军的士气,将一泻千里!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干涩地说道:“子璋说笑了。今日你我,沙场对垒,非为私怨。何必……何必再逞匹夫之勇?”·
他勒住马头,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遥遥指向张合以及他后面的五万魏军。
“既然如此,陆某便在亭上,备下薄酒一杯,静候将军大军前来!”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的寒风,刮过魏军的阵列。
“只是,此地山高路险,非是长坂坦途。将军统领大军,可要小心脚下,莫要再……重蹈覆辙!”
话音落下,陆瑁不再多言。他从容地调转马头,白马如龙,银枪如雪,在数万魏军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步回城。那份从容,那份镇定,仿佛他身后不是十万敌军,而只是寻常的田舍翁。
“嘎吱——轰!”
街亭的城门,缓缓关闭,将那道白色的身影,隔绝在了城墙之后。
直到此刻,死寂的战场上,才终于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中都护威武!!”
“中都护威武!!!”
城墙之上,数万汉军将士,亲眼目睹了他们的主帅,是如何以一人之力,镇住了魏军主将,是如何单枪匹马,吓退了敌军的锐气!他们的胸中,涌起了无与伦比的自豪与狂热!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对胜利的渴望和对主帅的无限崇拜!士气,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反观魏军阵中,则是一片压抑的沉默。他们的主将,河北名将张合,在敌人主帅的阵前挑衅之下,竟然选择了退让!这在他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士兵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向主帅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怀疑与动摇。
张合坐在马上,脸色铁青,听着从街亭城头传来的震天欢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他知道,这第一阵,他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张合在马上,如坐针毡。那从街亭城头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他的拳头,在铁甲之下,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屈辱与愤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想下令攻城,用蜀军的鲜血来洗刷这份耻辱。但是,陆子璋那平静而又冰冷的眼神,那在长坂坡被支配的恐惧,却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地禁锢着他的理智。
进,是未知的恐惧;退,是无法承受的羞辱。这位身经百战的河北名将,第一次,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绝境。
就在魏军军心浮动,士气跌入谷底之时,一阵平稳而沉重的马蹄声,从大军后方传来。那马蹄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奇异力量。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一队亲兵护卫着一辆朴实无华的战车,缓缓驶来。战车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文士袍,却目光如鹰,深邃不见其底的中年人。他并未披甲,手中也无兵刃,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那座雄关,以及关下,那脸色铁青,彷徨无措的先锋主将。
司马懿率领着剩余的五万魏军也赶到了。
他没有出声。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消失,所有魏军将士,都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司马懿的目光,从街亭城头那依旧飘扬的“汉”字大旗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张合的身上。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但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儁乂,”司马懿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喜怒,“看来,陆子璋给了你一个不小的‘惊喜’啊。”
张合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司马懿的车前,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羞愧与不甘:“末将……末将无能,被那陆瑁以言语折辱,致使我军士气受挫!请都督降罪!”
司马懿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陆瑁此人,智勇双全,深谙兵法与人心。他此举,乃是攻心之计,意在以一人之勇,夺我三军之气。你心中有长坂坡之阴影,为他所乘,非战之罪。”
他话锋一转,声音虽然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是,身为三军主将,可有惧意,却不可露怯于人前。你让数万将士,看到了你的动摇。这,才是你最大的过失。”
张合闻言,羞愧地低下了头,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内袍。
司马懿不再看他,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街亭。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在整个中军清晰地回响,“全军后退十里,安营扎寨!深沟高垒,不得与蜀军发生任何冲突!违令者,斩!”
“都督?”张合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解,“我军兵力数倍于敌,士气受挫,正该以雷霆之势攻城,一战而下,方能重振军心!为何要后退?”
司马懿的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
“陆瑁想让我急,我偏不急。他想让我攻,我偏不攻。”
他看着那座在夕阳下,如同巨兽般盘踞的街亭雄关,缓缓说道:
“他想和我玩心计,那我就陪他,慢慢地玩。”
“他不是想‘拖’吗?好啊。我这十万大军,就在此地,陪他耗着。我倒要看看,是他这四万孤军先断粮,还是我这十万大军,先被他耗死。”
“一座孤城而已,插翅难飞。我要的,不是一座空城,而是城里那四万精锐,以及……陆子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