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元年,冬。
先帝刘备的国丧大典,在经历了数月的哀悼之后,终于,画上了一个句点。昭烈皇帝的梓宫,被隆重地安葬于惠陵之中,与吴皇后合葬。
成都,这座经历了大悲大喜的帝都,也渐渐从国丧的阴霾中,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秩序。
却说蜀汉后主刘禅,自登基以来,虽然年少,但也深知自己才疏学浅,故而对丞相诸葛亮、中都护陆瑁等一众辅政大臣,言听计从,从不干预。而随着先帝的离世,许多追随先帝半生的老臣,如太傅许靖、司徒糜竺等人,也因年事已高,悲伤过度,相继病故。
这使得蜀汉的朝堂,不可避免地,迎来了一次权力的洗牌与交接。
朝廷中一切官员的选拔任用、钱粮的管理调度、诉讼案件的裁决等大小事务,刘禅皆下旨,全由诸葛丞相与中都护府协同裁决处理。诸葛亮主政,陆瑁主军,董允、费祎、蒋琬等人,各司其职,将整个蜀汉帝国,打理得是井井有条,政通人和。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日,早朝之后,诸葛亮并未立刻返回丞相府,而是将陆瑁、赵云等几位核心重臣,留在了宫中的偏殿。
他看着已经褪去一身缟素,换上了龙袍,却依旧显得有些孤单的年轻皇帝,缓缓开口道:“陛下,如今国丧已过,朝局已稳。然,后宫不可无主,中宫之位,亦不可久悬。此,乃国之根本,亦关乎皇家颜面与血脉传承。”
当时,刘禅尚未立皇后。听闻此言,他那稚嫩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红晕,有些局促地说道:“一切……但凭相父做主。”
诸葛亮便与群臣商议道:“自古以来,帝王立后,首重德行,次重门楣。后,乃天下之母仪,其家族,亦是国之柱石。放眼我大汉,有一女子,德才兼备,出身高贵,实乃皇后之最佳人选。”
众臣皆屏息凝神,想知道丞相举荐的,是哪家的贵女。
只听诸葛亮继续说道:“车骑将军张飞之长女,贤良淑德,知书达理,颇有其母夏侯氏之风范。其年方十七,与陛下年岁相仿。车骑将军乃我大汉开国元勋,与先帝情同手足,其功盖世。立其女为后,既能彰显陛下不忘功勋之厚德,又能安抚边疆将士之心。臣以为,可立之为正宫皇后。”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点头称是。
张飞乃是“五虎上将”之一,其兄长关羽,其义兄先帝刘备,其家族,是整个蜀汉帝国,最顶级的军功贵胄。立张氏为后,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最稳妥,也最能凝聚人心的选择。
陆瑁亦是出列附议道:“丞相所言极是。三将军如今镇守雍凉,劳苦功高。立其女为后,亦可使其安心西陲,为国尽忠。臣,附议。”
刘禅本就对这些军国大事没有太多主见,听闻是三叔父的女儿,心中,也多了一份亲近之感。他当即采纳了这个建议,下旨道:“既是相父与中都护共同举荐,朕,无不准奏。便依相父之意,纳张氏为皇后。”
数日后,一场虽因国丧而从简,却依旧不失皇家威严的立后大典,在宫中举行。
张飞之女,正式入主中宫,成为了大汉帝国,第二位,也是最年轻的一位皇后。
而远在凉州冀城的张飞,在接到这个消息时,这位一生粗犷豪迈的猛将,竟独自一人,在府衙中,喝得酩-酊大醉,抱着一坛酒,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他一边哭着,为自己那不能亲眼看到女儿出嫁的大哥而哭。
一边笑着,为自己的女儿,能母仪天下。
蜀汉的内政,就在这一件件大事的尘埃落定之中,彻底稳固了下来。
建兴元年,秋八月。成都的暑气尚未完全消退,国丧的悲伤,依旧如同厚重的云层,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数名来自不同边疆的斥候,几乎在同一时刻,策马冲入了成都的城门。他们坐下的战马,口吐白沫,跑死在了宫门之前。而那些斥候,亦是浑身浴血,甲胄破碎,连滚带爬地冲入大殿,带来了五份,足以让天地变色的边疆急报!
“魏国调集五路大军,号称五十万,正从四面八方,攻打我大汉西川!”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第一路,由辽东番王轲比能,亲率十万羌兵,已出塞外,铁蹄如云,直扑我雍凉之地!”
“第二路,由南中蛮王孟获,尽起十万蛮兵,分击我益州、永昌、牂牁、越嶲四郡,后方危急!”
“第三路,江东孙权,尽起水陆精兵十万,由陆逊统领,艨艟蔽日,再犯荆州南郡!”
“第四路,魏将曹休,亲提十万大军,已出襄樊,猛攻我荆州北线!”
“第五路,魏主曹丕,已至长安,命大将曹真,率中原精锐十万,兵出陈仓,直取我陇右咽喉!”
“这五路大军来势汹汹,合计五十万,铺天盖地而来,我大汉……形势万分危急!”
五道惊雷,接连在朝堂之上炸响!刚刚才因新君登基而稍显安定的蜀汉朝堂,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混乱之中!年轻的刘禅,听闻此报,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几乎从龙椅之上滑落下来!
“相父!相父何在?!”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惊慌失措地呼喊着。
然而,边报早已提前数日,便以密信方式,送达了丞相府。但不知为何,作为帝国擎天之柱的诸葛丞相,却连续几天都没有出门处理政事,府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刘禅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立刻派近臣携带诏书前往丞相府,宣召诸葛亮入朝议事。
使者去了半天,却狼狈不堪地回来禀报:“陛下……丞相府的人说,丞相……丞相染病在身,卧床不起,无法出门……”
“什么?!”刘禅更加慌乱,**六神无主,急得在殿上来回踱步。
第二天,他又派黄门侍郎董允、谏议大夫杜琼,这两位先帝托付的重臣,前往丞相卧榻前禀报军情。董、杜二人心急如焚地到了丞相府门前,却被面无表情的门卫死死拦住,不让进入。
杜琼是个急性子,他对着门卫,急切地说:“先帝将江山社稷托付给丞相,如今陛下刚刚登基,曹丕的五路大军就已压境而来,军情如此紧急,丞相为何要推说生病,拒而不出?!你快快进去通报,若有延误,你担待得起吗?!”
门卫只是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地答道:“非是小人不肯通报,实乃丞相钧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以免扰了静养。”
过了许久,门吏才从里面,慢悠悠地传来诸葛亮的口令:“丞相病体稍有好转,请二位大人宽心。明日早朝,定会到都堂商议军机。”
董、杜二人无奈,只能彼此对视一眼,叹息而返。
次日,众官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又到丞相府前等候。他们从早晨的鸡鸣,等到傍晚的日落,仍不见诸葛亮出门。丞相府内,一片寂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一下,官员们的内心,彻底惶恐不安了。各种猜测与流言,开始在私下里,疯狂蔓延。
“丞相……莫不是真的病重不治了?”
“我听闻,丞相是因先帝之死,悲伤过度,已心灰意冷,不愿再理政事……”
“完了……天要亡我大汉啊!”
众人忧心忡忡,只好各自散去。杜琼再次入宫,将情况禀报后主,最后,他跪倒在地,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陛下,为今之计,只有您亲自前往丞相府,当面问计了!”
刘禅早已是方寸大乱,他立即率领众臣,入了宫,将此事禀告给了皇太后。
吴太后听闻此事,亦是大惊道:“丞相这是何故?先帝尸骨未寒,他怎敢如此,辜负先帝的托孤之重!我当亲自前往,看他如何答复!”
侍中董允见状,连忙劝阻道:“娘娘不可轻动。以臣之见,丞相一生,忠贞不二,算无遗策,此举,绝非是消极避世。臣料想,丞相必有我等凡人无法揣测的深谋远虑。且让陛下先去探望,动之以情。若丞相仍旧推诿,届时,再请娘娘驾临太庙,召见问罪,亦不为迟。”
太后思虑再三,觉得董允言之有理,便依言而行。
第二天,刘禅的车驾,在无数官员担忧的目光中,亲临丞相府。门吏见是皇帝圣驾到来,慌忙跪地迎接。
刘禅强作镇定地问道:“丞相在何处?”
门吏叩首答:“回陛下,小人不知丞相具体行踪,只有丞相钧旨,命我等挡住百官,不得擅自入内。”
刘禅便下车步行,没有让任何人跟随,独自一人,进入了那幽静的第三重院门。只见庭院之中,翠竹摇曳,流水潺潺,与府外那惶恐不安的世界,仿佛是两个次元。
他一眼便看到了,诸葛亮正身着一袭宽松的道袍,独自倚着竹杖,在小池边,静静地观赏着池中鱼儿的游动。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安逸,仿佛这天下的烽火,都与他无关。
刘禅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委屈、不解与依赖的情绪。他在诸葛亮的身后,默默地站立了许久,最终,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相父……在此,过得好生安逸啊?”
诸葛亮仿佛这才被惊动,他回头见是后主,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慌忙扔掉竹杖,跪地拜道:“臣,该万死!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
刘禅连忙上前,亲手扶起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焦急,问道:“如今曹丕分兵五路,大举进犯,边关急报,一日数封,人心惶惶!相父,您为何不肯出府,处理政事?!”
诸葛亮看着后主那张写满了焦急的稚嫩脸庞,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清朗而又充满了无比的自信,瞬间,驱散了这庭院中,所有的阴霾!
他扶着刘禅,进入内室坐下,这才奏报:“陛下,那五路大军压境之事,臣,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臣方才,并非是在观鱼,而是在,思考对策。”
刘禅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急切地问:“那……该如何应对?”
诸葛亮拿起羽扇,轻轻一摇,脸上,是那熟悉的,智珠在握的神情。
“陛下,那番王轲比能的十万羌兵、南中蛮王孟获的十万蛮兵、魏主曹丕亲领的十万大-军,以及魏将曹休的十万兵马,这四路,臣,已然全部安排妥当,皆有退兵之策。”
“如今,只剩下东吴这一路,最为关键。臣,也已有退敌之计,万无一失。只是,此计,需要一位能言善辩、胆识过人、且深知江东内情的使者,方能成行。臣,因一时未找到最合适的人选,故此深思熟虑,反复推敲。并非是臣,有意怠慢国事。”
他看着刘禅,微笑道:“区区五十万贼兵,何足挂齿?陛下,又何必忧虑呢?”
诸葛亮那番云淡风轻的话语,如同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瞬间,便将压在刘禅心头的那座,重如泰山般的恐惧,给彻底掀开了!
刘禅闻言大喜,那张一直紧绷着,写满了惶恐的稚嫩脸庞,终于,绽放出了一丝光彩。他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如拨云见日,之前所有的担忧与不解,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相父!”他激动地站起身,声音中充满了无限的崇敬与依赖,“原来您早已成竹在胸!是孩儿……是朕,愚钝了!”
他定了定神,急切地乃问曰:“不知相父心中,是何人可为使者,以退东吴之兵?”
孔明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缓缓地,摇着手中的羽扇,一字一顿地说道:
“陛下,非邓芝,不可。”
听到诸葛亮说得如此肯定,刘禅更是好奇,他急忙追问:
“此人现在何处?朕愿亲自去请,以示诚意。”
诸葛亮道:“陛下不必如此。此人现为广汉太守。此人虽非朝中显贵,然其性情刚毅,胆识过人,且能言善辩,胸有丘壑。更重要的是,他深知孙权之心,必能不辱使命。陛下可降一道诏书,星夜召其赴京即可。”
刘禅马上派人赴广汉郡,召邓芝火速回到成都。
数日后,邓芝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丞相府。他心中亦是充满了疑惑,不知在这国难当头之际,丞相紧急召见自己,所为何事。
当他步入那间决定着大汉命运的书房时,只见诸葛亮早已等候多时。
诸葛亮没有多言,只是屏退了所有左右侍从,亲自为邓芝倒上了一杯热茶,这才对邓芝道:“伯苗,坐。”
待邓芝坐定,诸葛亮看着他,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开门见山地说道:
“今主上年幼,初登大位,内有国丧之痛,外有五路强敌环伺。我欲遣一使,出使东吴,说服孙权退兵,并重结‘孙刘联盟’,以抗曹魏。奈何朝中诸官,或畏惧孙权之威,或拘泥于旧怨,皆不合意。亮思来想去,满朝文武,惟君可为使。孤,意欲烦君一行,不知君意若何?”
\"丞相过誉了。\"邓芝谦恭地低下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臣不过是一介布衣,才学浅薄,口才平平,如何能担此重任?恐怕难以胜任,有负丞相厚望啊。\"
诸葛亮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他深知,真正的人才往往谦逊自持,而浮夸之辈则常常自我吹嘘。这种谨慎与自省,正是他所看重的品质。
丞相缓缓起身,亲自走到邓芝面前,伸手扶起他,目光如炬,声音坚定而温和:\"伯苗啊,你以为我是临时起意吗?为了此事,我已经思索了许久。\"
他轻轻拍了拍邓芝的肩膀,继续道:\"我已将朝中文武百官,一一思量过。论胆识,谁能在敌营中从容不迫?论辩才,谁能在刀剑之下侃侃而谈?论对孙权那狡猾性情的了解,谁能洞察其心理,击中要害?思来想去,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出你之右!\"
诸葛亮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此行凶险万分,非你莫属!伯苗,请勿再推辞了。\"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直击邓芝心灵深处。他从丞相的眼中,看到的不仅是信任,更是一种将国家命运托付的重担。这种信任,比任何赏赐都更加珍贵,也更加沉重。
邓芝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既然丞相如此信任在下,芝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使命!请丞相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好!\"诸葛亮闻言大喜,抚掌笑道,\"有伯苗此行,我大汉东部便无忧矣!\"
说罢,他亲自引领邓芝入宫,觐见刘禅。
年轻的皇帝早已焦急等候。见邓芝到来,他顾不得帝王威仪,连忙从龙椅上起身,快步走下台阶,眼中满是期待与忧虑交织的复杂情感。
\"爱卿,\"刘禅的声音略带颤抖,\"如今东吴大军压境,与曹魏勾结,我大汉腹背受敌,危在旦夕。卿能否为朕出使东吴,说服孙权退兵?\"
邓芝望着这位年轻的帝王,心中百感交集。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少年,肩上却扛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帝国。他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患与期盼,让人不由生出一股保护之心。
邓芝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铿锵有力:\"陛下!臣虽才疏学浅,不通武艺,但愿以一腔赤诚,为陛下分忧!此行若不能说退吴兵,重结盟好,臣宁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