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一整个上午,陆瑁都沉浸在久违的家庭温暖之中。他陪着儿子陆岳,在府邸的后院里,玩着木马刀枪,听着他用稚嫩的声音,讲述着这几年来的趣事。又陪着妻子关凤,在庭院中,静静地坐着,品着香茗,说着家常。
对于一个刚刚从血与火的战场归来的人来说,这份平凡的安宁,比任何封赏,都更加珍贵。
然而,英雄,终究属于时代。
下午时分,陆瑁正在书房,指导陆承练习书法,府外,传来了通报声。
“启禀中都护,丞相府派人前来传话。”
陆瑁放下手中的毛笔,心中了然。他知道,属于他自己的休整时间,结束了。
很快,一名丞相府的属官,被恭敬地请进了书房。那属官见到陆瑁,立刻行礼,态度无比恭敬。
“参见中都护。丞相有请,召中都护前去丞相府,共商南征之事。”
“知道了。”陆瑁点了点头,挥手示意那名属官可以离去,“你先回去,告诉丞相,我稍后便到。”
待属官走后,陆瑁看着一旁似懂非懂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摸了摸陆承的头,说道:“岳儿,今日就练到这里。你要记住,为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你们。以后,你也要做一个,能守护家国的男子汉。”
“是,父亲!”陆承似懂非懂地,大声应道。
陆瑁换上一身合体的常服,走出书房。关凤早已在廊下等候,她的手中,拿着一件刚刚为他熨烫平整的披风。
“要去见丞相了?”她走上前,亲手为他系好披风,动作轻柔。
“嗯,”陆瑁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一丝歉意,“南征之事,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
关凤没有半分怨言,她只是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柔声道:“去吧。家里有我。但你要答应我,无论何时,都要保重自己。”
“我答应你。”陆瑁在她的额头,印下郑重一吻。
辞别妻儿,陆瑁乘上马车,向着丞相府而去。
马车行驶在成都繁华的街道上,窗外,是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丞相府,坐落于成都城的中心,却丝毫不见奢华,处处透着一股简朴与肃穆。府内,来往的官吏皆步履匆匆,神情专注,整个府邸,如同一台为大汉国运而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
陆瑁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他没有让门房通报,而是自行走了进去。府内的卫士与官吏,见到是他,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行礼,口称“中都护”。
陆瑁一路点头示意,径直走向了那间他最熟悉的书房。
还未入内,他便看到一人,正静静地伫立在书房外的廊下,似乎正在等候。
那人,正是丞相府参军,马谡。他站立在一旁,身姿挺拔,见到陆瑁前来,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由衷的敬佩与喜悦,躬身行礼。
“谡,参见中都护!中都护此番北伐,光复长安,功盖千秋,实乃我大汉之幸!”
陆瑁扶起他,微笑道:“幼常言重了。我不过是略尽绵力,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丞相在里面吗?”
马谡点头,侧身让开通路,恭敬地道:“丞相已等候多时。请。”
陆瑁点了点头,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入。
书房内,陈设依旧简单。巨大的地图,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而诸葛亮,正背对着门口,手持羽扇,凝视着地图上“南中”的那片区域,陷入了沉思。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来,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笑意。
“子璋,你来了。坐。”
没有多余的寒暄,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刚见过面。
陆瑁也不客气,在诸葛亮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丞相急召,可是为南征之事?”
诸葛亮缓缓点头,他用羽扇,轻轻敲了敲地图上“建宁”的位置。
“不错。南中再生祸乱,断我粮道,扰我后方,则北伐之功,将毁于一旦。”
“故,南征之事,刻不容缓。”
他的目光,从地图,移到了陆瑁的脸上,变得无比郑重。
“子璋,依你之见,此战,当如何打?”
陆瑁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在场两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陆瑁回头,看了眼一直恭敬地垂手站立在一旁的马谡。
马谡心中一凛,他不知道这位功高盖世的中都护为何会突然看向自己。
紧接着,陆瑁那平静而又带着一丝考较意味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对马谡道:“幼常,你觉得呢?”
一句话,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马谡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是在问我?
在丞相面前,在中都护面前,讨论“南征”这等军国大事?这……这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诸葛亮,只见丞相也是一脸的讶异,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很快便闪过了一丝了然与欣赏。丞相没有说话,只是手持羽扇,静静地看着,显然,是默许了陆瑁的这个举动。
马谡的心,瞬间狂跳起来!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直接决定未来在中都护,乃至于在丞相心中的分量。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紧张与激动,将自己这些天来,对南中局势的思考与兵法推演,在脑海中,迅速地组织起来。
他上前一步,对着陆瑁与诸葛亮,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略带颤抖,但思路,却无比清晰:
“回禀丞相,中都护。谡,以为……”
马谡的声音,在初始的颤抖之后,迅速变得清晰而稳定。他知道,这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他没有去看地图,因为那南中的山川地理,早已刻在他的心中。
“南中之地,民风彪悍,部族林立。其核心,不在于孟获一人之勇,而在于诸蛮夷部落,对我大汉之心,尚未归附。若只是以雷霆之势,击破孟获,斩其头颅,短时间内,或可震慑南中,但不过数年,必有新的‘孟获’,再次兴兵作乱。如此,则我大汉,将陷入无休止的平叛泥潭之中,国力,亦将因此而空耗。”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点头表示赞许的诸葛亮,心中更添了几分底气。
“故,谡以为,此次南征,当以‘安’为本,以‘抚’为用,以‘战’为辅。我军之目的,非是攻城略地,而是攻心!”
“攻心?”陆瑁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示意马谡继续。
“然也!”马谡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属于战略家的激昂,“正如兵法所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我大汉王师,当先以绝对之军力,正面击溃孟获主力,彰显天威,使其知我大汉,断不可敌!”
“然,击溃之后,却不急于赶尽杀绝。对于其首领孟获,可擒之。擒之而后,可纵之!一次不服,便再擒一次!两次不服,便擒他三次!如此七擒七纵,以王师之威,磨其傲骨;以丞相、中都护之德,使其愧服。待到孟获之心,彻底归附,则南中诸部,自然望风而降!”
“待其降后,我大汉不夺其地,不改其俗,更可启用其部族首领,为我大汉官吏,使其自治。如此,恩威并施,德服其心。则南中,可一战而定,保数十年,乃至百年平安!”
一口气说完,马谡的额头,已是渗出细汗。他紧张地,看向诸葛亮与陆瑁,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诸葛亮手持羽扇,轻轻颔首,那双睿智的眼眸中,是全然的满意与欣慰。马谡所言,几乎与他心中的谋划,不谋而合。此子,确有大才!
而陆瑁,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没有立刻表示赞同,也没有反驳。他只是看着马谡,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喜怒。
直到马谡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陆瑁才缓缓地,开口说道:
“幼常之策,上佳。”
陆瑁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让马谡感到振奋。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再次躬身行礼:“多谢中都护谬赞!”
陆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他转过身,重新面向诸葛亮。他的眼神,从刚才的考较,恢复了作为统帅的锐利与决断。
“丞相,幼常此策,已将南征之‘魂’定了下来——攻心为上,恩威并施。此乃万世不易之基石。然,空有良策,还需良将去执行。”
诸葛亮含笑点头,羽扇轻摇:“子璋所言极是。依你之见,此番南征,当以谁为将,以谁为辅?”
陆瑁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马谡的身上,随即又转向了窗外,仿佛在思索,又仿佛早已成竹在胸。
“丞相,这次南征,就让子龙将军和幼常,跟我去吧。”
此言一出,马谡的心,再一次,被巨大的惊喜所淹没!
跟……跟我去?
中都护,要亲自带着我,去执行我提出的方略?!
这……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器重!马谡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恨不得立刻为陆瑁,为大汉,肝脑涂地!
而诸葛亮,在听到“子龙”这个名字时,眼中,亦是闪过一丝赞许。
陆瑁没有停顿,继续补充道:“至于成都防务,让陈到将军,暂代子龙之职,统领白毦兵,卫戍京畿。陈将军忠勇稳重,威望亦足,有他坐镇,成都可安。”
短短几句话,一个完整而出色的出征与留守方案,便已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诸葛亮看着陆瑁,忍不住抚掌赞叹:“妙!实在是妙!”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为陆瑁分析道:“南中瘴气弥漫,地形复杂,非久经战阵、心志坚毅之宿将不可镇。有子龙随行,如定海神针,可稳三军之心,亦可应对一切沙场突发之变,此乃‘稳’。”
“而幼常,虽有大才,然多为庙堂之谋,终究是纸上谈兵。你带上他,让他亲历战阵,将胸中所学,与现实结合,此乃真正的爱才、育才之举,是为‘用’。”
“前有子龙之稳,后有幼常之谋,再加上你居中调度,决胜千里,可谓万无一失!而留守的陈到将军,其忠勇不在子龙之下,亦是万全之策。”
诸葛亮看着陆瑁,眼中,是全然的欣赏与信赖。
“子璋,你不但会打仗,更会用人。大汉有你,何愁天下不定!”
陆瑁躬身道:“丞相过誉了。既然丞相也无异议,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诸葛亮羽扇一挥,斩钉截铁,“明日早朝,我便与你,联名上奏陛下!即刻筹备南征事宜!”
南征的大计,在丞相府的书房中,已然定调。
诸葛亮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轻许多,却已然展露出经天纬地之才的鬼谷传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欣慰与期待。大汉的未来,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清晰和光明。
他缓缓走回案前,坐下,亲自为陆瑁斟满一杯清茶,然后,提出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诸葛亮又问:“子璋,准备什么时候出征?”
这个问题,将宏大的战略,拉回到了具体的执行层面。
陆瑁沉吟片刻,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脑海中,无数的信息在飞速闪过——雍凉归来的将士需要休整,南征所需的粮草辎重需要重新筹备,南中地区的气候与地理……
他抬起头,迎向诸葛亮探寻的目光,缓缓说道:
“丞相,兵贵神速,然亦需天时、地利、人和。”
“此番北伐,将士们久战疲敝,虽士气高昂,然身心俱疲,不宜立刻投入另一场大战,需有三月休整,以养精锐。”
“其二,南中之地,暑热潮湿,瘴气弥漫。盛夏入南,非智者所为。我军多为北地儿郎,若不习水土,未见敌军,恐已先损三分。”
“故,瑁以为,出征的最佳时机,当在秋后。”
“届时,秋高气爽,瘴疠渐消。我军兵精粮足,士气已复。蜀中秋收已毕,粮草充盈,可为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此时南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备,则孟获之流,如探囊取物耳!”
听完陆瑁的分析,诸葛亮抚掌大笑,眼中,是全然的赞许。
“好一个‘秋后出征’!子璋所虑,与亮,不谋而合!你不但看到了战,更看到了战之外的‘养’与‘备’,此乃真正的大帅之才!”
“既如此,”诸葛亮站起身,语气一锤定音,“那便定在三月之后!这三个月,你我便分工行事,你主抓将士操练与军备,我主理粮草筹备与后方调度。三月之后,挥师南下!”
“谨遵丞相之令!”陆瑁亦起身,躬身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