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在郝昭死不瞑目的双眼上溅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关兴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刚刚结束搏杀的困兽。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尸体,那张曾经在想象中被他千刀万剐的脸,此刻却只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
仇恨的烈火,在这一刻似乎被抽走了燃料,只剩下满地滚烫的灰烬。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关兴回头,是陆瑁。他脸上还沾着几点血迹,但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姐夫,我……”关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陆瑁递过来一个水囊,“润润嗓子,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关兴接过水囊,猛地灌了几口,冰凉的清水顺着喉咙流下,浇熄了心中最后一丝燥热。他看着陆瑁,那双重新变得清明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疑问。
“下一个,”陆瑁的目光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望向遥远的南方,“是曹休,和诸葛恪。”
关兴的心,重新被点燃。
对,这只是利息。真正的大债,还在荆南。
“痛快!痛快啊!”
魏延一脚将一个还在抽搐的魏军脑袋踩进泥里,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汗,仰天大笑。
另一边,张苞和廖化也走了过来。张苞浑身浴血,但神色沉稳,他对着陆瑁一抱拳:“大司马用兵如神,张苞佩服。”
廖化则是一脸感慨,他看着满地的尸骸,长叹一口气:“经此一役,曹魏西线再无屏障。我军总算是在荆州,扳回了一城!”
四路主将会师,武关道大捷。歼灭郝昭部五万精锐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向着长安和荆南两个方向,同时飞去。
简单的战后清点,蜀军俘虏魏兵近三万,余者尽数斩杀,缴获的粮草军械堆积如山。
当晚,中军大帐。
四位将军围坐在一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气氛热烈而凝重。
“现在郝昭已死,武关道畅通无阻,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魏延性子最急,第一个开口,“依我看,就该趁热打铁,集结所有兵力,直接杀向洛阳,给曹叡那小子来个中心开花!”
“文长稍安勿躁。”陆瑁摇了摇头,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重重地点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们要打襄阳。”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廖化眉头紧锁:“大司马,襄阳城高池深,乃曹魏在荆州的根本重镇,守军不下三万,更有文聘这样的宿将镇守。我军虽刚取得大胜,但也是疲惫之师,强攻襄阳,恐怕……”
“我们不强攻。”陆瑁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们围城。”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诸位,我们现在有多少兵马?文长四万,兴国四万,我与廖将军合兵五万,共计十三万大军!这股力量,足以让曹魏天下震动!”
“曹休和诸葛恪,率领的魏吴联军主力,现在正在荆南四郡,与伯约的九万大军缠斗。襄阳,是他们所有粮草辎重的中转站,是他们的命脉所在!”
“我们大军兵临襄阳城下,断其粮道,截其归路。你们说,曹休和诸葛恪,会怎么办?”
魏延的眼睛猛地亮了:“他们只能回援!”
“没错!”陆瑁一拍桌案,“他们若回援,则荆南之围自解!伯约便可趁势反攻,收复失地!到时候,我们就在这襄阳城下,与回援的魏吴联军,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决战!”
“可……可万一他们不回援呢?”张苞提出了疑问,“若是他们孤注一掷,先全力歼灭太尉,再回头来对付我们呢?”
“那就要看,”陆瑁的眼神变得幽深,“是他们的动作快,还是我们拿下襄阳的速度快了。”
他看向关兴,声音沉稳有力:“安国,你大哥的仇,能不能报,就看这一战了。”
关兴猛地站起身,按着腰间的刀柄,一字一顿地说道:“姐夫,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好!”魏延猛地一拍大腿,“就这么干!老子早就看那曹休不顺眼了!干他娘的!”
大军在武关道休整一日后,十三万蜀汉精锐,尽数南下,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浩浩荡荡,直扑襄阳!
与此同时,荆南,长沙郡。
战火已经在这里燃烧了近两个月。
魏吴联军虽然占据了荆南四郡的城池,却始终无法彻底消灭姜维率领的九万荆州军。
姜维就像一个最狡猾的猎人,从不与他们正面决战,而是化整为零,利用荆南复杂的地形,跟他们玩起了最原始,也最致命的游击战。
一支五百人的魏军运粮队,正行走在通往临湘城的崎岖山路上。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押运的都伯擦着额头的汗,不耐烦地吼道,“这鬼地方,邪门的很!前天李校尉的巡逻队,就是在这附近没的!”
士兵们一个个紧张地握着兵器,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茂密的丛林。
林子里,只有蝉鸣和不知名的鸟叫,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
“啾——”
一声尖锐的鸟鸣,划破了林中的寂静。
紧接着,无数短促而致命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敌袭!有埋伏!”
都伯的嘶吼声,淹没在士兵们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中。
箭矢如同死神的毒牙,精准地从盔甲的缝隙中钻入,一击毙命。魏军士兵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成片成片地倒下。
他们引以为傲的重甲,在这些刁钻的冷箭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
“是无当飞军!”一名幸存的士兵惊恐地尖叫起来。
“别慌!结阵!结圆阵!”都伯挥舞着环首刀,试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然而,箭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仅仅一轮齐射,五百人的运粮队,就倒下了一半。
没等他们从惊恐中反应过来,林子里忽然传出一阵鬼魅般的呼哨声。
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猿猴一般,从树上、从草丛里、从岩石后,无声无息地扑了出来!
他们穿着简陋的皮甲,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油彩,手中握着奇形怪状的弯刀和吹筒。
他们就是无当飞军!
这些由西南夷蛮族组成的精锐山地兵,在荆南的丛林里,就是真正的王者!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战斗便已结束。
为首的一名无当飞军百夫长,一脚踩在都伯的尸体上,舔了舔弯刀上的血迹,对着林中某个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
远处,一座隐蔽的山头上。
姜维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将军,又得手了。”身旁的副将赵广沉声道,“这已经是这个月,我们端掉的第七支补给队了。曹休和诸葛恪,怕是要气得吐血了。”
“光让他们吐血,还不够。”姜维的声音有些沙哑,连续的奔波和指挥,让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要拖住他们,耗死他们!让他们深陷在荆南这个泥潭里,动弹不得!”
他看着地图上,被魏吴联军分割开来的各个据点,眼神冰冷。
“传令下去,让各部继续袭扰,重点攻击他们的粮道和巡逻队。记住,一击即走,绝不恋战!我要让他们,连安稳觉都睡不上!”
赵广重重点头:“明白!”
魏军,临湘大营。
中军帐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曹休看着地上那十几具被抬回来的尸体,脸色铁青。
“又是无当飞军?”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是的,大将军。”一名负责侦查的将领战战兢兢地回道,“他们的手法,和之前一模一样,都是……一击毙命,不留活口。”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曹休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上面的竹简公文散落一地,“整整十万大军!连几百个山里的野人都对付不了!我曹氏的脸,都快被你们丢尽了!”
帐内众将,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曹将军何必如此动怒?为了一点粮草,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只见一名身着吴国官服的年轻人,摇着羽扇,施施然走了进来,正是东吴的军师,诸葛恪。
“哼!”曹休看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诸葛元逊,你倒说得轻巧!被劫的,可不是你东吴的粮草!”
“话不能这么说。”诸葛恪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姜维的这些小动作,看似讨厌,实则是在消耗我们的耐心和兵力。他这是在等,等一个机会。”
“机会?他还有什么机会?”曹休冷笑,“荆州已尽归我手,他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死,是早晚的事!”
“困兽,也是会咬人的。”诸葛恪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我倒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再跟姜维这么耗下去了。不如集结主力,逼他决战。就算他避而不战,我们也可以趁机扫清那些烦人的苍蝇。”
“说得好听!”曹休怒道,“集结主力?那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城池谁来守?万一我们前脚刚走,姜维后脚就派人把城给夺回去了,这个责任谁来负?”
两人正争执不下。
忽然,一名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大……大将军!不……不好了!”
曹休眉头一皱:“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说!”
传令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武关……武关急报!”
“郝昭将军……兵败身亡!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陆瑁……陆瑁亲率十三万蜀军主力,正……正杀向襄阳了!”
“哐当!”
诸葛恪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曹休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惊骇与恐惧。
襄阳!
那是他的后路!是他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