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意识空间的主旋律，偶尔被联合意识自身虚弱的波动和那如影随形的、暗影荆棘丝线的细微汲取感所打破。李维与塔莉亚的联合意识体，如同两颗即将燃尽的余烬，紧紧追随着塔莉亚所捕捉到的那一丝微弱却独特的生物能量波动，在方舟破碎的意识投影中艰难前行。
“移动”这个词并不准确。
他们并非拥有实体，而是在象征性的意识层面进行着定位和聚焦。
每将感知投向波动传来的方向，都需要凝聚本已涣散的心念，对抗着来自内部荆棘污染的干扰和方舟整体沉寂带来的巨大“拖拽感”。
这过程消耗巨大，且伴随着一种深入灵魂的疲惫。
周围的“景象”愈发破败。曾经流光溢彩的数据洪流通道，如今只剩下干涸的、布满裂纹的河床。
象征武器系统的区域化为冰冷的钢铁墓碑，生活区的投影则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灰白。
方舟正在死去，这一点无比清晰。他们像是在一具巨兽正在冷却的尸骸内，寻找着可能并不存在的生机。
那丝生物能量波动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它指引的方向，并非方舟的核心功能区，而是偏向舰体中层一片原本用于环境模拟和生态样本保存的区域。
【“伊甸园”模块……残片……】李维的意识从破碎的知识库中调取了这个区域的名称。先行者似乎热衷于在其巨舰内保留各种生态样本，既作为研究，也可能带着某种诺亚方舟般的使命。但此刻，这个曾经生机勃勃的区域，在意识层面的投影却显得异常……“混浊”。
不再是纯粹的死亡灰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淡的、仿佛被某种粘稠物质覆盖的墨绿色，其间还夹杂着不祥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暗红色纹路。那丝他们追寻的稳定生物波动，正是从这片“混浊”区域的深处传出。
【危险……】塔莉亚的意识传来高度警惕的信号。这片区域的意识投影给她一种极度不适感，并非死寂，而是一种……狂乱的、充满侵略性的低语，与外部那些暗影荆棘的死寂汲取感不同，却同样令人不安。
【但没有选择。】李维的意识回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是唯一不同的信号。可能是污染，也可能是……解药。我们必须靠近。】
联合意识小心翼翼地“切入”这片名为“伊甸园”残片的混浊区域。
刚一进入，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瞬间包裹了他们。不再是外界的虚无死寂，而是充满了无数细微、杂乱、充满原始生命躁动的意识碎片！仿佛闯入了一个所有生物都在疯狂嘶鸣、挣扎、变异的噩梦丛林！
模糊的、扭曲的意象扑面而来：
——巨大的、长满金属般尖刺的藤蔓如同狂舞的巨蟒，抽打着破裂的生态穹顶。
——真菌群落疯狂增殖，呈现出诡异的荧光色彩，孢子云雾中闪烁着麻痹性的电火花。
——形态无法辨认的节肢动物甲壳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复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
这里显然经历了可怕的失控。方舟的严重受损必然影响到了这里的生态维持系统，导致内部样本在隔离失效后发生了难以预料的突变和杂交，更可能与方舟本身泄露的某些能量或“源”的痛苦余波发生了反应，形成了这片意识层面的“狂乱丛林”。
而那丝相对“稳定”的生物波动，就在这片狂乱丛林的最深处。
他们必须穿过这里。
联合意识高度凝聚，塔莉亚将警戒提升到极致，李维则疯狂检索着知识碎片，试图理解并规避这些狂乱生物意识的“攻击性”。这些攻击并非主动针对他们，更像是一种无差别的、环境性的精神污染，是这片区域失控生态在意识层面的直接映射。
【向左……避开那团……腐蚀性孢子云……】
【下方……有群体性……嗜血意识……快速通过……】
【那株……金属刺藤……它的感知……基于振动……保持‘静止’……】
依靠着李维残存的知识指引和塔莉亚野兽般的直觉闪避，他们如同在雷区跳舞，艰难地向着深处推进。每一次与那些狂乱意识的擦身而过，都让他们的联合意识体受到一丝侵蚀，变得更加浑浊，消耗也更加剧烈。
就在他们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前方的“景象”陡然一变。
狂乱的意识低语突然减弱了。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巨大的、已经破裂的生态培养舱的投影。舱体内部分布着许多小型的、相对独立的培养单元。
大部分单元都已经失控，被各种变异生物占据，意识投影狰狞可怖。但其中一个单元，却散发出一种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荧光，将周围小范围的狂乱意识都排斥在外。
就是它！
那个单元里，生长着一片茂盛的、形态奇特的菌落。它们不像外面那些变异菌群般张扬狂乱，菌丝细腻而有序地交织着，形成一种类似神经网络的结构，散发着温和而稳定的能量波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秩序”感。
它们的能量签名，与地球上那些狂暴的地嗪菌种同源，却显得如此平和、稳定，甚至带着一种治愈般的温暖。
【就是它！】李维的意识充满激动。【这种菌落……它保持了相对稳定的原始形状！它没有被完全污染！】
【它……在排斥……周围的混乱……】塔莉亚也感知到了那种独特的“秩序场”。
联合意识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破碎的培养单元。越是靠近，那种温暖稳定的感觉就越是清晰。甚至他们内部那些暗影荆棘丝线的侵蚀速度，似乎都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抑制。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那片稳定菌落时，异变陡生！
旁边一个早已失控的培养单元猛地炸开！一头由无数疯狂蠕动的、带着尖锐口器的触须和腐败肉质构成的、完全没有固定形态的“怪形”意识投影，似乎被这片稳定菌落的能量所吸引（或者说激怒），猛地扑了过来，张开了充满湮灭气息的、意识层面的大口！
这头“怪形”是这片狂乱丛林的霸主之一，它的攻击远非之前那些无意识的环境污染可比！
联合意识根本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被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塔莉亚的战斗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她没有选择防御或后退，而是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她操控着联合意识，不是迎向那怪形，而是猛地、彻底地……撞向了那片稳定的菌落！
【融合它！】她的意识嘶吼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与其被外部怪形吞噬，不如冒险与这相对稳定的菌落结合，或许能获得一线生机，甚至……力量！
没有时间犹豫！
联合意识体猛地“融入”了那片散发着乳白色荧光的、神经网络般的菌群之中！
预想中的排斥并未发生。相反，那菌落似乎极其“渴望”与他们这带有“心念”特质的意识体结合。菌丝如同最温柔的触手，瞬间缠绕上来，与他们的意识体紧密连接。
一种奇特的“同化”过程开始了。
并非被菌落吞噬，而是一种共生。
联合意识的感觉瞬间变了。他们不再仅仅是两个脆弱的人类意识，而是仿佛拥有了一个由无数细微生命单元构成的、遍布感知触角的“身体”。他们能“感觉”到周围环境中最细微的能量流动，能“听到”那些狂乱意识的嘶鸣背后所隐藏的痛苦与恐惧，更能清晰地“感知”到自身内部那些暗影荆棘丝线的每一次蠕动和汲取！
而那扑来的怪形，它的攻击撞在了突然变得凝实和活跃的菌落屏障上，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被那温和却坚定的“秩序”力量弹开，不甘地在外围逡巡。
暂时安全了。
但危机并未解除。与菌落的共生，虽然提供了暂时的庇护和更强的感知，却也带来了新的负担。维持这种共生状态本身就在持续消耗他们的意识力量。更重要的是，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暗影荆棘丝线，并未被菌落的力量清除，只是其侵蚀速度被显着减缓了。它们如同黑色的毒蛇，依旧牢牢缠绕在李维意识本源的黯淡光核上，甚至开始尝试……反向侵蚀新融入的菌落力量！
【不行……菌落的力量……只能延缓……无法根除……】李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菌落是“药”，但药力不足以彻底清除“病毒”。
【那就……用它……做别的事……】塔莉亚的意识在与新获得的菌落感知融合后，变得更加敏锐和……具有某种植物的特质。她传递来一个全新的视角。
通过菌落那无比细腻的感知网络，她不再试图直接对抗荆棘，而是开始“分析”它。分析它的构成模式，它的能量汲取方式，它的“弱点”。
这种暗影荆棘的力量，本质是“掠夺”与“死寂”，是秩序的破坏者。而菌落的力量，是“共生”与“稳定”，是秩序的维护者。两者从规则层面就是对立的存在。
【它们……需要‘连接’……才能汲取……】塔莉亚的意识如同一个最老练的猎人，仔细剖析着猎物的习性。【切断……或者……干扰……它的‘连接’？】
如何干扰一种规则层面的连接？
李维的知识碎片再次被调动。关于“信息扰断”、“频率干扰”、“规则屏障”的概念闪过。同时，他也想到了方舟自身可能存在的、尚未完全失效的底层系统。
【方舟……还有……最后的……防御性……规则屏障生成器……可能……还有……残存能量……】他回忆起某个几乎被遗忘的模块。【如果……能引导……菌落的力量……不是去对抗荆棘……而是去……短暂地……模拟出一种……‘纯净秩序’的屏障频率……将荆棘与我们的核心意识……暂时隔绝……甚至……反向干扰它……让它误判……失去目标……】
这个计划极其大胆，且需要精密的操作。他们需要将菌落的力量作为一种“中介”和“放大器”，去激活方舟残存的那个几乎停摆的模块，并精确调频。
这需要李维那残破的知识作为指导，需要塔莉亚通过与菌落共生获得的极致感知进行微操，更需要赌上他们最后的心念力量。
没有退路。
联合意识开始行动。李维全力计算着所需的频率模式和能量引导路径，将信息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塔莉亚。塔莉亚则操控着菌落网络，如同操控着无数细微的触手，开始艰难地“连接”上方舟意识空间中那些代表规则屏障生成器的、早已黯淡无光的节点。
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每一次尝试连接，都像是在用蛛丝去提起千钧重物。菌落的力量在快速消耗，外围那头怪形仍在虎视眈眈，内部的荆棘丝线似乎也感知到了威胁，加快了侵蚀。
终于，在联合意识即将再次溃散的前一刻，最后一个节点被成功连接！
【就是现在！】李维发出指令。
塔莉亚凝聚起全部的意识，通过菌落网络，将一股强烈的、模仿“源”那微弱秩序韵律的、“纯净”的心念波动，猛地注入那个古老的生成器模块！
嗡——！
一声并非通过声音传播，而是直接在意识层面响起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回荡开来！
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由纯粹秩序规则构成的淡金色薄膜，以那个生成器节点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如同一个肥皂泡，轻轻地将李维意识核心那黯淡的光核笼罩了起来！
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缠绕在光核上的暗影荆棘丝线，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收缩了一下！它们与光核之间的“连接”被那层薄薄的秩序屏障严重干扰了！汲取的动作变得断断续续，极其困难，仿佛失去了目标！
成功了！虽然无法根除，但他们暂时禁锢、隔绝了这些可怕的污染！
然而，还不等他们松一口气，激活规则屏障的行为，似乎消耗了方舟最后的一丝储备能量，同时也像是投石入水，在这片死寂的意识空间中荡开了涟漪。
整个方舟意识空间，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变得更加不稳定。
而更远处，那片狂乱的生态丛林深处，更多强大的、沉睡的变异意识，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秩序”波动所惊醒，发出了充满敌意的“咆哮”……
刚刚获得的喘息之机，转眼又迎来了新的、更大的危机。
————【第404章 完】